男孩拼命抽动着嘴唇,两手齐上,想要掰开她的手,指甲扎进她的皮肤,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左手在那褐色容器一旁轻轻一按,以凹陷处为中心,包装缓缓脱落,露出浑圆乳白的食物本身。
她没有情绪地抬手,将圆球喂到男孩嘴里,右手轻轻一动,强迫他合上了嘴。
压缩干粮如流水一般瞬间融化,温热感与醇香感瞬间直击他因饥饿而麻木的神经,他颤抖着,松开了抓着裴宿的手。
他眨了眨眼睛,热泪再次流下。
裴宿的手指被男孩掐出了几道血印子,她却并不生气,只沉默地看着男孩哭。
他终于狠狠地抹了抹眼泪,第一次真正看进她的眼里。
“……我跟你回去。”
嗓音稚嫩,又因几日的磋磨而干涩苍老,尽管刻意压着嗓子,那微微尖锐的音色却还是让她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女孩?”
对方的神情死寂,露出了嘲讽的弧度。
“男或女对你们来说有区别吗?”
眼前的小孩头发短得像刺猬,还是个长了疮似的刺猬,一块一块被剪得很难看,的确很难辨认性别。但她似乎是有意让人误会自己的性别,不管是刻意剪短的头发,还是压抑音色的嗓子,都说明了这一点。
裴宿默然,“你认为我是什么人?”
小孩垂着眼,“来抓我的人。”
“我不是这星球上的居民。”
“我当然知道!”
对方的神情忽然激动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看着她,那一双湛蓝色眼眸如宝石一般闪着坚韧的光。
裴宿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恨意,又或者说,她那强烈的恨意到底是出于什么,但她只知道,即使眼下态度稍微软化,她还是恨自己。如果刚才自己冒失一点,信了她哭泣的伪装,恐怕她会趁自己给她擦泪就能咬掉自己的一根手指。
裴宿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也狠狠瞪着她。
她忽而笑了一下,“你吃了我的食物。”
对方神情果然因这句话而有所松动,她低下了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复又抬头,“你……”
“我X怎么回事……裴宿!快过来!”
急切的呼唤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裴宿猛然回头,看到黑蛇的神情是从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她虽不解,却本能相信黑蛇的话,想也不想就向他所在的地方跑过去。
时间仿佛有一瞬静默,在那无限拉长的片刻,她看到黑蛇的澄金眼眸闪过巨大的绝望,嘴唇失却血色,在视线的最后一幕,她看到自己被一条巨大的黑蛇圈在了身体里。
白色长发猎猎飞舞,灵动如藻却逃不过海洋的暴虐。
快过残影的指尖触及,被握在手心里。
耳旁的风声蓦地停止,宇宙万籁停止了弦音,空旷而恐怖的星际介质抛洒下无边无际的黑与瘆人死寂。
水波一晃。归于无声。
万物继续生长。
不白依旧是人的形态,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澄色眼眸静静望着她。
裴宿抬眸,“叫我干什么?”
他幽幽低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她看到他的眸光有一瞬僵直,然后就意识到自己的前额被他轻吻了一下。他的神情恢复了慵懒。
不白轻佻地笑了起来,露出光洁的牙齿,“忽然很想亲你——你不会怪我吧?”
裴宿凝眉,伸手欲打,却被他手疾眼快地握住了,眼看又要吻她的手。
她情绪恶劣地将他推开。
转过身,那女孩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脑中有一瞬眩晕,仿佛是一卷空白胶片被强硬地塞进了她的大脑里。她却发现自己不想去探究那究竟是什么。
裴宿对女孩伸手,女孩犹豫了一瞬,怯生生将手放在了她的手中,手指微微收拢,想要握住裴宿的手。
她心中一软,将女孩轻柔地揽在怀里。她的手像冰块一样,脸通红,干瘦而虚弱,像只苟延残喘的初生小猫。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孩低了头,勾着自己的衣角,“我讨厌我的家,不想回去。”
裴宿失笑,“现在呢?”
对方脸红了,嗫嚅道,“好冷,好饿……想要回家。”
她将女孩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不白跟在她后面。
他们重新回到了小路上,到了一间灰色矮屋门口,女孩摸了摸她的脸,“姐姐,我家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谢。”
裴宿将她放下来,她又认真道了很久的谢,才跑到屋门口,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不白和她往回走。他轻笑。
“刚才,我们是不是就像你们人类所说的一家三口?”
裴宿懒得理他。她想回去看看裴不理那边的进度怎么样。
这壤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她神经过于敏感了,才觉得处处杯弓蛇影,每每都是暗示。
找时间和他交换一下信息吧。自己是没发现什么,除了一片林子和一个离家出走的倔强小孩。
他们往回走,走过灰色的低矮房屋和空无一人的道路。将灰绿色的树林和孩子都留在了身后。
裴宿觉得自己脑海中好像闪过了什么画面,很静谧,很平和,让人很犯困。
嘀嗒。像是月色缺了一块,融成皎白,落进乌沉沉的回忆里。
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