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失真的蓝。
时弋睁开眼,叫这蓝刺得几近目眩。他站在一条笔直且不知延伸向何处的公路上,戈壁滩与雪山山脊将他裹紧,满目枯黄的梭梭树似乎要烧成一团团火。
台风要来了。
时弋听见耳语。他环视一周,并无人迹。谁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怎么看都是西北,怎么会有台风登陆。
尘土遽然飞扬,折了数的枝,迷了时弋的眼睛。
海水的气味开始蔓延,时弋仰头,失真的蓝已经幻化成空洞的灰。
时弋不住摇晃,他蓦地想到大风天里,总有一只在风里飘扬的垃圾袋,恐怕那就是自己此刻的宿命。
等风停,等落地。
双脚开始离开地面,舍了循序渐进,毫不留情地将他吹至一个山丘下,而尖尖上站了个人,一身格格不入的时髦装扮。
台风又来了。
时弋看见那个人开口,还没来得及看清这风凉话是从什么模样的脸上飘下来,他的眼前就被人蒙了一道黑。
原来是他的随地大小睡本领引发的不良反应。
时弋捏了捏僵硬的后颈,庆幸自己逃离了垃圾袋满天乱飞的不堪下场。他知道噩梦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张神采洋溢的过时形象照。
有种脱离现实的梦幻。
时弋被这想法吓到,忙站起身来,没头苍蝇似的转过来转过去,像是脑袋转晕就能将这想法轻而易举驱散开。
“哎,你醒了。”
时弋定住脚步,见是先前的值班女医生,手里递过来一份报告单。
他将报告单接过,目光落在诊断意见,只简单的一行字:左侧颞叶占位,结合MRS考虑肿瘤性病变。
时弋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需医生强调,“谢谢医生,我会尽快通知到他的家人,赶紧介入治疗。”
“小贼!小贼!小贼!”
叫喊可谓响彻急诊区,时弋将报告先折了塞进口袋,“这大爷醒了就精神,您忙。”
说完快步往里头走,大老远见人已经下了床,在床旁边溜达上了。
刘大爷见着时弋,忙拾起空了的矿泉水瓶,在手里捏得“咔咔”响,“这天也亮了,头也不晕了,医院待着也没啥意思,赶紧出院,整点油条豆浆。”
时弋苦口婆心,好言歹语说尽,刘大爷只昂着头,当时弋是在嚼空气,末了道一句“小病不用瞧、大病治不了”。
讲的人还没疲呢,听的人倒先倦了,这回将瓶子在床位敲得邦邦响,嘴里还咿呀上了什么小曲儿。
时弋是见识过这人拿剪子撒泼的样子,他手伸进裤兜里,将那张对折的单子放到床上,“你的脑部检查结果出来了,看看吧。”
他本不想用那么直接赤裸的方式,但是有人不在乎、不计较自己的命,他没有办法。
可刘大爷只是眼睛一瞟,当拾起一张废纸似的,胡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小贼,走着吧。”
再说无益,嘴皮子磨破可以,但是也得破得有价值才行。
他领人办完了手续,出了急诊楼,见刘大爷径直走到了一个垃圾桶前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以为写满荒唐言的废纸,继而潇洒地扔了进去。
刘大爷是否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悄悄看过报告,时弋不确定,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这人的无赖是不掺一丝假的。
“这把年纪就得好吃好喝好住,快活就完事了。对了小贼,我地上躺好好的,你们偏把我送到医院来,根本不管我的个人想法。”
刘大爷振振有词,“是你们逼我来看的病,钱我是一分不会出的。”他将俩裤兜翻出来,灰尘纷纷扬扬,“是比我的脸还干净吧,你要是能从我身上抠到半分钱出来,小贼,我都跟你姓。”
时弋连个白眼都懒得翻,他真想知道耍无赖是什么滋味,不顾及眼光,不理会后果,是不是要省去很多烦恼。
“人民警察为人民,小贼,再给我打个车。”
时弋从穿上这身警服开始,有太多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时刻,而这些碎牙吞进去却不会短时间消化,非要动不动在肚子里磨磨滚滚,让人不得不去在乎它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