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见辰和吴随这一组行车路程最远,要前往的目的地是额尔古纳湿地。
无人机航拍镜头下,一条国道穿越在松树白桦组成的苍茫林海之间,山坡连绵不绝,随性起伏。
层层叠叠的林涛染上深深浅浅的赤金色,大地犹如被刷上了一层梦幻的金粉,诠释着何为至浓至艳。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吴随念叨着诗,开了一点车窗,让外面清透的风吹进车里。
他们开的这一路,没有遇上导演组预言的阴晴不定的天气,反而是伴着太阳前行。
带着冷意的空气和暖烘烘的阳光伴随着最极致的秋色一起包围着他们,无比惬意。
“我看过一个说法,说人不是一直活着,只是活过了一个一个的瞬间。我以前不理解,但现在不能更明白了。”
“哦,那是谁出发前还想逃走的?”
“我错了嘛。以前逃习惯了,忘了这回的我不是一个人。”因为车里一直开着摄像机,何见辰的用词很克制。
在穿越林区的国道上,他们的房车后除了节目组的两台工作车,往来没有其它车辆。
何见辰找了个临时停靠点停下车,和后面的节目组车队打了声招呼,回来把房车前半部分的摄像机都关了。
在吴随不解的目光中,他解释道:“我和导演组请假了,理由是心情不好,到了地方再继续录。先关了。”
再开车上路,何见辰笑着目视前方,“其实我的心情好到快要爆炸了。”
“大骗子。”吴随也跟他一起笑。
“我坦然接受。陛下,继续我们的一千零一夜故事吧。正好,我就说个和骗子有关的往事。”
吴随笑意微敛,虽然看何见辰依然笑得明媚松弛,但他直觉这个故事并不阳光灿烂。
因为何见辰换上了那种他自己都无意识的表演型人格专属微笑。
“十二岁以前,我不是大骗子,也不会只想着逃。咱们要是那个时候就认识,你一定会超级喜欢我。”
但是十二岁生日那天,何见辰的妈妈告诉他,他父亲在外面还有另外一个家。
“其实现在看起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普通,很常见。”他自嘲地笑笑。
但那时候他的世界里还是绝地武士和哈利波特,是秘境探险和勇者一定会胜利的信念。
他难以置信去求证、去调查、去跟踪“另外那个家”里的人——一个和他妈妈年纪相差不大的女人,还有一个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孩。
他发现自己的父亲在她们面前表现的和在自己面前没有两样。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什么叫做“骗子”。
政治联姻、资源互换、家族合作、人的欲望、难两全、不得已而为之……这些字眼,他都知道,也能明白意思,但自己成为这其中的一部分,他完全无法理解。
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生活在一起,原来只是童话。
一切过往的幸福回忆全都是骗局。
那他算个什么东西?
何见辰的价值观崩坏了。
吴随想让何见辰停车休息一会儿,但他摆摆手,云淡风轻地继续说了下去。
“是不是特别傻?那时候我还每天好好上学做模范生,想让一切和原来的一样。”
结果不久后的家族聚会,那个女孩和她妈妈被他爸爸带着出现在现场。
在场那么多人却习以为常。
何见辰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孩子,还被优渥的生活条件以及和睦的家庭假象保护得很好,他做不到报复,也不知道恨谁。
他被过早洞悉的成人世界的虚伪击溃,但却无法拼合出原来的自己。
只能盲目地找死、发疯、用各种好的坏的结果来寻求父母的关注,妄图用这样的方式修正错误的一切。
当然没有用。
他开始作死之后才发现他的父母有各自要关注的信息,而他甚至不在这些信息列表的第一页里。
“后来,我就不再想关心他们怎么看我了,只想把原来的自己找回来。所以我和郑豪去了很多找死的地方。我是为找死,他是纯粹觉得看我找死很有意思。”
结果看何见辰找死的郑豪却因为登山事故差点把自己交代给地球之巅,何见辰不敢再拉上他一起,也突然觉察这么做没劲。
“你知道我看到#何见辰私生女#这个词条,第一时间是怎么想的吗?”
他并不需要吴随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以前可以这样恨她们。”
吴随开口阻止了他怨怼的情绪继续发酵,“但是你没有,你怪罪了自己很多年。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
波浪状的缓丘间,莽莽苍苍的金色林海反射的阳光很柔和,又格外刺眼,何见辰红了眼圈。
“……吴随,你是不是真不怕我对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