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我爷爷和父亲,桃李满天下。”
姜礼转过来时正巧撞上偷听墙角的公公,他行为举止颇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对学徒们对他的评价感到惴惴不安。
姜礼静悄悄走过去,尽量不吓到温钧,轻声道:“爹。”
温钧转头做出噤声动作,看清来人后面上浮现出窘迫和难堪,“原来是小礼啊。”
"爹,学徒们对您的评价一直都很高,小礼常听见宜州百姓对您赞不绝口,都说能够得您教授实在是三生有幸。"
虽说温钧知道姜礼有恭维的成分,但他依旧是被哄得心情大好,“温让之前要有小礼半分守礼规矩,我和你娘也不至于愁得每晚都睡不着。”
“少爷比之从前稳重很多,爹娘可以放宽心了。”
温钧又转头去瞧一眼,见温让已经坐在一名学徒面前指点,做了个手势让姜礼跟上,带着儿郎来到叙斋的后院僻静处。
“我知道你们在调查袁明泉,有什么消息吗?”
姜礼选择暂且隐瞒,“小礼愚钝,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
“那关于温家内宅里的奸细,小礼有什么想法吗?”
“小礼不好妄加论断。”
温钧若有所思,姜礼起身为他倒茶。
“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就是觉得太过荒谬了些。”
庭外飘落一片雪白,两人同时转过头望去。
洁白晶莹的雪簇簇飘下,先是落地化无,地上盈满水色,其后铺叠堆积,层层白色压在光秃的树桠上,开出冰清的梨花。
学徒和孩子们一同从课堂里跑出来,在宽阔的院里伸手接住飞雪。
温让也走出去,对上姜礼灵动好奇的双眸,倏然笑开。
这是他们来到宜州后第一次见到雪。
这场雪越下越大,阻隔恋人相交的视线。温让沿着长廊跑过去,显得急不可耐,半分也等不及。
他与姜礼在这场雪里,同众人欢笑,暂且忘却世间所有的不如意。眼里有彼此,有众生,有平凡,有不凡,有前尘,有未来。
初雪最不容错过的就是那鼓鼓心声,在万籁俱寂之中犹如雷声轰轰,再细腻的笔触或是诗句都无法描绘形容。
温钧捻起茶盏,满饮此杯,抬头望大雪纷飞相映红梅,听院中人生及时行乐,忽然忆起当年也是在这样的景象下,袁明泉与温家决裂,背着包袱消失在风雪之中。
他们兄弟之间有过一场不算正式的告别。
那天的雪比今日还大,下得无边无际。
从那以后,京都再没下过一场雪。
但温钧和温老爷子从未走出过那个雪天。
“袁明泉,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呢。”
“我竟然不知道,你有一个比温让还大一两岁的孩子。”
温钧将一盏茶水喝出了醉意,他眼前模糊,将这片雪景割裂成万千碎片。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被蒙在鼓里。”
他不敢再想这个人,也不敢再深思下去,怕最后的结果自己承受不住。
温钧心中自嘲:“温钧啊温钧,你常骂小崽子做事欠考虑,只顾享乐不顾全局,可你又哪有他那样洒脱勇敢?顾虑太多,不是顾全大局,而是怯弱的表现。”
一个雪球砸到他的脚边,猝地打断温钧混乱的思绪。
温让手上又团了个不大的雪球,脸上是肆意的笑:“爹!您再坐在那儿装深沉,我手上的雪球就没轻没重喽。”
他愣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自家夫人的声音:“好你个温让,敢欺负到你爹头上去了,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温夫人大步走过去牵住温钧的手,又为他披上从家里带来的外袍:“昨夜就同你说过或许会下雪,怎么还是忘了带件厚衣服?”
她为温钧系上结,勾唇道:“走,今日非得教训教训小崽子,免得他无法无天,分不清家里谁是王了。”
温钧随着夫人闹,也加入了进去,用手团个小雪球掷向温让,“冲我来!不许欺负你娘!”
温夫人借着大雪遮掩,面上悄然掉下一行泪。
当年袁明泉从温钧手中偷走手札后,温钧辗转于兄弟背叛的伤痛和自我谴责之中无法自拔。
从此温钧再也见不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