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界古陆旁,君辞等着燕云朔突破,而在遥远的血海某处,甘庆战战兢兢地落在一座岛上:“主人。”
血海上本是没有岛的,只有数不尽的尸体和鬼物,这座岛的原材料,也是尸体和鬼物。
那些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厉鬼此时全都老老实实地聚在一起,托举着其他鬼物或是尸身,一层层地垒出海面,硬生生堆出一座浮尸岛。
肿胀的、细瘦的、干枯的、湿滑的,无数肢体凌乱地堆砌,血液和不知名的脓液肆意流淌,一堆森森的白骨凌乱地堆在小岛最高处,上面铺着几层薄薄的皮。
容璟坐卧在白骨堆中,身上只披了一件黑色长袍,相对于他的身形,衣袍的尺寸显得极宽大,松松地将他拢着,修长白嫩的双腿从衣摆下方探出,赤.裸的足尖轻轻点在一颗头颅上,百无聊赖地将这颗死不瞑目的脑袋踢来踢去。
看见甘庆,容璟微微坐直:“搜到人了吗?”
甘庆跪在地上发抖:“没……没有。”
“十天了。”容璟道,“我将御鬼符赐你,五百鬼将听你一人调遣,你搜了十天,什么都没找到?”
“属下无能,主人赎罪,主人赎罪!”甘庆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二人深潜在血海之下,属下实在找不到踪迹啊!”
这血海,连容璟自己都不敢轻易潜入,他一个小小尸仆,怎么敢下去找人?
本来想着君辞和燕云朔必定也坚持不了多久,他完全可以在海面上守株待兔,谁承想,这二人居然一直躲在水下,几乎没有出来过。
“奴从您指的方向开始,一直搜查到幽冥之渊,都没有发现他们,如果那两人未死在血海之中,那此时应该已经穿过幽冥之渊,抵达幽土了……”甘庆瑟瑟发抖地汇报,感受到头顶的气息愈发危险,赶紧道,“主人,他们上岸不一定是坏事,至少不能再躲入深海,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有您给的御鬼符,保证把他们搜出来!”
“蠢货!”容璟冷哼一声,强大的威压当头压下,将甘庆直接摁进尸堆中,血水当即咕噜噜地冒出来,“幽土上有那么多城池,你大张旗鼓地去搜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且不说中央区那十个畜生会如何阻拦,要是被其他几个贱人知道他在找东西,到时候先他一步抓到燕云朔,发现燕云朔的阴灵根怎么办?
他为了推移界壁元气大伤,至今都未痊愈,这样辛辛苦苦把人拉入阴界,难道要为他人做嫁衣?!
想到这,容璟的脸色都有些扭曲。
“主人……主人饶命……”甘庆的声音从尸堆下传来,混着奇异的黏腻声,似乎是喉咙中堵着什么东西,他明明已经死了,此时求人却还下意识说饶命,“奴……奴会小心搜查,不会让其他几位大人发现的……”
“小心搜查?”容璟冷笑,口中早已备好刻薄话,但挖苦嘲讽的话还未出口,他忽然感应到什么,朝远处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
“……那你就去。”容璟脚尖一松,那颗被他踩在脚下的头颅从尸堆上滚落,弹跳着砸在甘庆脊背上,化为一块赤红的符咒,“再给你五百鬼将,若还找不到人,你等着再进一次炼魂幡吧!”
“是、是!”甘庆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被放过,愣了一下才感恩戴德地从尸堆中爬出来,捧起那块符咒,“主人放心,奴一定……”
他表忠心的话还没说完,容璟抬手一挥,直将他扇出百丈以外:“少废话,滚!”
甘庆噗通一声摔入血海中,感受到海水中的怨气在侵蚀自己的神识,惊恐地想从海中爬起来,然而只冒了个头,就感受到另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正在飞速靠近,顿时大惊失色,明白了容璟为何这么急着让他滚。
甘庆这下也顾不上血海的腐蚀了,直接往海水中一缩,躲在表层海水里迅速遁走。
几乎是在甘庆缩进血海的同时,天边亮起一道深紫色流光,裹挟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朝着容璟疾速袭来,眨眼间就暴冲到他面前!
轰——!
血海中一阵巨震,浮尸岛几乎是在瞬间溃散,鬼物和尸身惨叫着被海浪高高掀起,又狠狠摔入水中,实力弱的鬼物立刻被强大的波动碾碎,一时间血海中鬼哭狼嚎,风来雷动,好不热闹。
但在风雨的最中心,情况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巨力袭来,浮尸岛溃裂,容璟却没有被摁进海水中,他身下的血水仿佛凝固,化为一整块坚硬的赤红色巨石,虽然被砸得寸寸龟裂,但险而又险地将他承托在海面,没有被怨气沸腾的血水淹没。
来人一身黑袍,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部都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只伸出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死死掐住容璟的脖颈。
容璟被摁在血石之上,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身下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液,眼中却没有惧怕之色,反而费力地抬起手,几根葱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来人手腕上。
他声音很轻,几乎是娇嗔般的气音:“疼。”
来人手劲略微一松。
但很快重新掐紧容璟的脖子:“人在哪?!”
容璟被掐得微微蹙起眉:“你这样……咳咳,我怎么说话?”
黑袍人将手松开,也甩开容璟的手。
“人跑了,还没找到。”容璟揉着脖子,纤细的脖颈上赫然可见五道清晰的指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好疼。”
“少在我面前装出这幅模样。”黑袍人冷笑,“你敢对燕云朔动手,等着被九大城主联手追杀吧。”
“九大?”容璟闻言,不但不害怕,反而慢慢勾唇笑起来,手指攀上来人的衣襟,“你呢?你不杀我?”
黑袍人没说话,冷冷的视线从阴影中垂下,寸寸扫过容璟的面容。
容璟嘴角噙着笑意,上挑的眼尾青涩又妖异,身上宽大的黑色衣袍在动作间散开,察觉到他的视线,将前襟微微一拢,只露出锁骨之下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你说过这衣服你不要了。”
黑袍人默然半晌,才道:“你不该对他出手。”
“我就是出了,又如何呢?”容璟粲然一笑,“凭什么他可以揣着阴灵根在名门正派无忧无虑地长大?凭什么他可以有人护道,有光明灿烂、一帆风顺的飞升大道?”
黑袍人:“他毕竟是帝君亲授的……”
“那凭什么他可得帝君亲授?!”容璟语气激动起来,“我不比他差任何一分,我明明只需最后一步就可得道飞升,凭什么帝君愿意费那么大代价亲授他阴灵根,却不愿意在最后关头花一点点力气救一下我?!”
黑袍人:“你着相了。”
“我当然着相,我现在是怨鬼,再怎么偏激疯狂都不为过的。”容璟冷笑,“你也小心点,哪天我彻底疯了,连你一起杀。”
黑袍人没接他这话茬,继续转回自己来的目的:“我会去寻他,你不要再对他出手,只要他平安回到阳界,其他人不会来找你麻烦。”
“是吗?”容璟歪了歪头,“其他九个人你拦得住,那要是帝君呢?帝君要杀我,你待如何?”
“帝君在闭关。”黑袍人沉声,“不会知道的。”
“是么……”容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帝君不会知道的……”
“你不要再捣乱。”黑袍人强调,“也不要再回阳界,冥山教的那个身份不要再用。”
容璟立刻道:“那可不行,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身体,我还想多回阳界看看热闹呢。”
见黑袍人还要说话,容璟一偏头:“幽土上全是讨人厌的家伙,血海里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我关在阴界,小心我疯得更快。”
黑袍人犹豫一会,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道:“我要回去了,你安分点,等帝君出关,我会求他为你拔除怨气,为你重塑魂体。”
帝君若真的有用,早在千年前就不会让他堕落至此。
容璟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双眼弯弯:“——好啊,我等着。”
他就等着,等到他亲手剥下燕云朔的灵根,等到他重新修炼飞升,他倒要看看,到时候那所谓的帝君,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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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边缘,一队修士狼狈地挣脱无数鬼物的纠缠,穿过界壁,落回到阳界的地面上。
二十天前,怨哭陂中爆发出极其强大的鬼王气息,铩魂盟立刻行动,君沉渊亲自带着几个高层前往气息所在的源头,赶到之后只看到前移了十几丈的界壁,和被扩展的血海逐渐淹没的乩煞阵。
鬼王已经离去,似乎只是和上次一样,在界壁边徘徊了一阵,并没有对怨哭陂造成更大的破坏,然而在排查完怨哭陂人员之后,所有人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