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语披散如浪花般的长发,跪在玉台之上,狼狈而憔悴。玉台上的铁笼消失了,四周岐城赏金屋的墙壁也开始消失。
满天星辰大海将她与黎禾所化作的“燕承”笼罩。
当年燕承带着他与纪语之子,离开妖域寻医。然而那商人闻声,立刻派人将燕承暗杀、夺其子,甚至欺骗纪语是燕承背叛了她。
但那商人低估了纪语与燕承之间的情感。
黎禾凝望着纪语,微蹙眉头。是悲,则足以悲......虽然她并未经历纪语所经历的一切,然当将自己代入到纪语处境时,黎禾亦然能察觉到隐隐的绝望。
梦境将纪语的欲望放大:无论仇恨或是爱意。她此时此刻瘫坐在玉台上,双眸空洞,却好似有万千情绪此时此刻正充溢在她心中。
星鲛泪滚落在黎禾脚边。她弯腰拾起:一颗拇指大的珍珠,色泽为五彩斑斓的蓝色,似星辰又似大海。
既然已经得到星鲛泪,这场梦境亦可结束了。她变回原本之模样。
纪语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光,好似那一刹那意识到这不过是幻境。沉默许久,她开了口:“真真假假,我也分不清了。当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倒还得谢谢你为我搭建的这一舞台。”
黎禾疑惑,“既然这段往事如此重要,为何要选择忘记?”
“秘术。”纪语声音沙哑而疲惫,“打造遗梦秘术的代价,便是失去生命之中最为重要之事。我已经失去了孩儿与燕承,宝贵之物唯有与他们的记忆。可那时我恨那奸商,恨所有糟践这座城的人,因而恨所有来往这片妖域的捉妖师。”
黎禾了然,正是如此仇恨才让她不惜选择忘记最宝贵的记忆。
纪语眼底微微回光,“可我不愿意忘记,就算要失去生命,我也想怀揣着这份回忆离去。所以我利用了你们,准确来说,我利用了之后误入秘境而想要离开之人。”
“想要离开之人必然得进入黄金鼎上的幻境,必然要使得你流下星鲛泪......可为何非要你流下星鲛泪?”
“因为唯一能让我流下星鲛泪之人,只可能是燕承。”
黎禾默然,所以只要让她流下星鲛泪、则必然想起了往事。半晌,她道:“所以你利用我们来取回你的记忆,那离开秘境之法是否存在?”
纪语道:“放心,我会送你们离开这里。结束这个梦境吧。”
黎禾环顾四周,望着在深蓝之中流动的星光,缓缓开口:“收。”
梦境迅速崩塌,等再次睁眼之际,黎禾与纪语已然回到了外层的幻境。她看见展旬、祝余都望着她,眼露担忧。
她的目光不觉停在祝余身上:在舞台上所受之伤已经消失,但他脸色依旧苍白,似乎消耗过度。
展旬上前询问:“没事吧?”
黎禾摇摇头,伸出手。
展旬瞪大眼睛:“难道这就是?”
一旁的乐桃窜了过来,“星鲛泪?”
黎禾点点头。
乐桃想起此时蒋施怀之妹已然去世,这星鲛泪却是晚来无用,她不由叹息一声,“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展旬震惊不已,自己那么努力地讲述故事都未能成功,“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让她哭呀?怎么做到的?”
黎禾沉默。
纪语道:“此幻境即将消散。消散后,你们循着一段旋律而行,便能离开秘境。”
展旬不解:“你为何不将秘境解除?”
纪语凝望展旬。她的长发遮挡脸颊,只露出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眸,她收拢四肢、形如花瓶,“我并不打算原谅这座城。”
展旬着急辩解:“可这城中有多少无辜之人被困?他们可什么都没做!他们也有家庭、也有妻儿、丈夫——”
“踏足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你们也不例外!”
“你这是什么逻辑——”展旬又生气又郁闷,无奈地看向祝余,期待祝余能做些什么。毕竟这妖域之中还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更不是所有人都是作恶之人吧!
祝余并未接收展旬求助的眼神,上前一步询问“无关紧要”的问题:“这岐城水中怪异,可是你为之?”
展旬一愣,“祝大哥,你为何询问这个?”
祝余不言。岐城之水,能阻碍其它花束生长,且偏偏滋润梨树,以至岐城的砖头缝中都能长出梨树。这绝非自然之力,而是有法术维系。但能够将法力蔓延至整个诺大的岐城乃至周遭山脉的,绝非一般小妖。
纪语缓缓闭上眼,道:“此前,此地确有一梨花仙,以法力维希岐城梨花繁盛。后因生命即将耗尽,便与一鬼仙做交易,好似以什么代价换取岐城梨花永远如此繁盛。”
祝余即刻追问:“鬼仙?她在哪?去了哪里?”
纪语睁眼,抬眸凝望祝余,随机了然闭眼,“我只知道当时她来找我寻过星鲛泪,不得后便不知所踪。”
“她可名孑欢?”
“不知。”
话语间,梦境一点点散去,如同燃烧殆尽的纸城。祝余、黎禾、展旬、乐桃与星河的身体被轻柔的蓝色法力环绕,他们双脚离地,向“天空”飘去。
祝余还想追问,但纪语已经闭眼、低下头,身体也随着幻境正在消失。
祝余沉默,明了,她已经自杀。
四人一妖任由法力将他们送出幻境,钻出黄金鼎下的大门,返回被秘境所困的岐城妖域。
黎禾来到悬崖边,望着山顶之下的妖域,实在不解,“纪语已死,为何此境不解?”
祝余道:“修为足够强大,可以在死后仍然让法力按照特定阵法运转。不过随着时间消散,这阵法只会越来越弱,迟早有一天会消失。”他扫了眼城市,“只不过到那时,这秘境中人早已丧失生命。”
展旬握紧了拳头,“我们真的救不了他们吗?”
话音刚落,空中传来一段乐声。众人惊愕发现,这竟然是黎禾一开始在此处吹奏的《乌夜啼》。
箫声哀如挽歌,似乎正在悼念这座被困在死亡中的城。城中之人,无论欢颜或是惧容,都即将失去意义。
乐桃捡起地上的长枪,扛在肩上,“走吧!咱们还是得把自己的小命儿保住才行!”
箫声在一缕光中回响,光缕引领众人,走下山丘,穿过岐城妖域。途中,黎禾只觉心沉重:那些定格之人,全身被幽蓝的流光附着、肌肤变得黯淡无光,他们伸出的手仿若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