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耐心地等待弥青往后说,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试图打动她的根本。
在她无波无澜的注视下,弥青的心被扯成扭曲破裂的形状,充斥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他艰难地吐露:“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甚至直至今日,他依旧不敢确认。从她神性、睿智、淡漠的目光里,他无法窥探到丝毫真心。
可昨日在蝴蝶翩飞的草地上,她反问他,为什么一直不相信她爱他?
于是他心甘情愿了,大着胆子,孤注一掷。
“那年冬天,我在峰顶道台旁的树林后,看到你和江傲来齐坐修行。”他剜着伤痛说道。
白雪皑皑的琼枝玉树后头,弥青没有知会任何人,擅自来到了峰顶道台。
他来验证一份猜测,暗中观望聂九光与江傲来这对师兄妹之间的情谊。
聂九光盘腿修行,紧锁着眉头,周身灵力化作有形的气流盘绕浮动。她咬紧牙关,突然发狠地双臂举天,掌心朝上运出无数道灵力,方圆半里内乱流轰炸,顿时灵气四溢幻象丛生,凡人不可直视。
就连远处躲着的弥青也被波及,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等他爬起身,再抬头看,道台上的聂九光嘴角溢出鲜血,虚弱地倒在身旁的江傲来怀里,她的神情被遮住看不清,可她的手紧紧攥着背后人的衣襟。
怀抱宽阔的江傲来低下头颅急切关照:“师妹,当心。”
同门情深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深深地刺痛了弥青的眼睛。
他想,那自己算什么呢?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躲回自己的药圃别院。
爱意和嫉妒在疯狂拉扯,他的心一片狼藉。
在他意志还岌岌可危的时候,春天比预想中更快地来到了。
聂九光履行了诺言,与他举行婚礼。
这天玄鸟峰邀请了许多远道而来的宾客,昆仑山脚下的村民们都来祝贺。
可弥青作为离她最近的新郎,看得出来她并不十分高兴。
准确来说,整个冬天她都郁郁寡欢。她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内心疯狂地猜测,是不是还没成亲她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敢赌她有几分真心。
他曾在梦中惊醒,梦到婚礼中途被她喊停,她大彻大悟抛弃了他。
在冬日的深夜他大汗淋漓,不敢回想。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正如在昆仑山脚下阴暗蛰伏的聂枢冲与中山宗、薄山宗蓄势待发一般,早已预谋好结局。
婚礼当日,满目灿烂,鲜花点缀着楼宇道台。
与景物不相符的是,弥青忽视不掉的玄鸟峰所有人露出的笑容有多么勉强。跟一无所知的纯粹带来祝贺的村民们一比,真心与假意的差距一目了然。
他心理扭曲地想,嗯,没有关系,今日他也并不单纯是新郎,大家都心怀不轨,也算公平。
他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一道仪式上,聂九光携着他的手,从掌门聂神阙手中接过玄鸟翎,放进两人相携的手里。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玄鸟翎。
周围无数人拜贺道喜。
开席了,玄鸟翎被送回大厅供奉。
弥青的心神也被牵着走了,于是他借口方便,暂时离席。
闻言,聂九光朝他莞尔,捏了捏他的掌心:“快去快回。”
弥青尴尬地扯起笑容。
避开众人耳目,弥青走到庄严的厅内。
心念之物近在眼前,他一步步朝它靠近。
他想,可能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偷窃过玄鸟翎,它才被这么无遮无拦地供奉着,如同不设防的珍宝。
在弥青离开之后,几乎是同时的,聂九光和聂神阙都感受到一记心悸。
母女俩在宴席上对视,瞬间了然对方与自己也是同样的感受。
怎会如此?
玄鸟后人同时感知到危险,这是神谕,她们不约而同望向玄鸟翎所在之处。
弥青伸手拿下玄鸟翎,张开另一只手,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
有一个秘密,他连聂枢冲都没有透露。
其实从中山宗临行之前,母亲弥瑛往他体内输送了一道灵力。母亲告诉他,性命攸关之际,可以运出这道灵力保命。
这是自他出生以来,母亲少有的给他的庇护。
他心底隐约清楚,其实母亲是深深疼爱着他的,只是身不由已。
他不甚熟练地从体内调动起这道灵力。他没有天赋,除了能比凡人多活几百年,再没有任何不同于凡人之处。以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灵力在周身游动的感觉,故而运转地格外艰难。
母亲把这道灵力给他,是想让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攻击对手。
但如今这道灵力有了更好的用处。
弥青紧紧盯着手里的玄鸟翎,他另一只手的掌心灵力翻涌,抬起来逐渐靠近这只,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想,这世上总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献祭玄鸟峰,他也可以在聂枢冲那里有个交代,只要他声称争夺中毁坏了玄鸟翎,聂枢冲未尝不会相信他。
没有玄鸟翎,聂枢冲对上玄鸟峰,就未必会赢。就算赢了,他顶多是没有功劳而已,起码有个苦劳。
如若输了,他在聂九光这里,也不会有案底,一切死无对证。
他只需要毁掉玄鸟翎就好了……
“他要毁掉玄鸟翎!”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清厉的女声。
弥青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来人竟是聂神阙和聂九光母女。出声的正是掌门聂神阙,跟在后头的聂九光双目震惊。
他心中防线顷刻崩塌,梦魇化作现实,直直穿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