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话结束,两人分头行动去洗漱。沈菁对着镜子看着那个牙印面带微笑,弄得一旁的朝阳整个就是一激灵。
“你别这个表情,我会害怕。”
说是这么说,它的脸上实则丁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指尖在牙印上轻轻碰触着,听了这话笑容反倒愈发扩大:“你不懂,情趣。”
朝阳“呵呵”两声,咬这个举动本身情不情趣不提,反正她现在的动作配上这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变态。
“有轻松点吗,是不是很开心?”
当一个人独自承受着一个秘密,并且还是个沉重又痛苦的秘密时,是很无力和绝望的。
就像大家常说的那样,快乐的事分享出去会加倍快乐,难过的事倾述出去会减轻难过,反过来,一个人难过而无法得到宣泄是会加倍痛苦的。
那沈菁现在是不是会轻松一点儿?因为她被分担出去的痛苦。
果不其然,预料之中的答案在耳边响起。
“高兴啊,当然高兴。”沈菁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开朗,眉眼弯弯,眼睛闪亮至极,“被人爱永远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思绪断了一下,朝阳忽然明白沈菁的高兴跟它想的似乎不太一样。望着她的眼睛一下子福至心灵。
原来,她的高兴轻松都不是因为被分担出去的难以承受的痛苦。
是因为什么呢?
这本对于朝阳来说是一门很晦涩难懂的学问,可对着沈菁,它在这一秒忽然便有了答案——因为在发现沈菁病了后谢殊均依然爱她。
它极其确定这个答案的正确性。
爱好可怕,能无视一个人的疯魔去爱她。
可爱也好伟大,能抛开一个人的疯魔仍爱她。
沉默着,这些想法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朝阳听着水声,总是没什么波动的语气难得带着点感叹:“爱的力量果然很强大。”
沈菁一边“咕噜咕噜”嘴里的水,一边把漱口杯在水下冲过,然后吐出水,关掉水。
照着镜子绑好头发,再把额前的碎发夹上去:“对啊,但是朝阳,力量强大的往往是爱,但也不只是爱。”
的确,当初吸引它来到这里的,是沈菁的爱,但也不仅仅是爱。
“是恨吗?”
重新打开水龙头,沈菁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一时间没有回答。
这个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安静下来,只有水声“哗哗”,却衬得这更加安静。
朝阳不催她,带着心中还似懂非懂的答案望着镜子里的人,她合着眼揉得脸白白的。
它不担心沈菁会跳过这个问题,几百年她是它第一任交易者,但也不得不说她其实是个很好的教导者。
垂下眼,它想着,也不知道以后的交易人会不会这样跟它谈天说地跟它聊天讲道理。
洗干净洗面奶泡沫,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入目的人眼眶有点儿红,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难怪有点儿重,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眼睛没闭好,现在眼睛有些涩涩的,有点儿刺。
水珠子往下滑落,藏进衣服里。沈菁也不管衣服会不会打湿,扯过棉柔巾擦干水。
“应该是吧,太爱一个人会舍不得他不好,太恨一个人会恨不得他不好,都能让坚持不下去的人努力坚持下去。”
“那你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
沈菁动作一顿,盯着镜子的眼睛恍惚了下,随即晦暗下去。
哪怕知道很多,也懂了一点点,朝阳在情感方依然连一个懵懂的孩都不如子,它不懂,所以不懂就问。
却不知道自己简单的问题有多残忍。
谢殊均死在一个春天,那时万物新生一派生机,只有他的血和她手里的玫瑰都让她刺眼。
她因为一个人而变得开朗,被纵容到放纵,可他是门,开启了她的世界,也因为失去他,而永久地封闭了世界。
失去谢殊均后,再也没有发生那些古怪的事,沈菁再也没有经历那些诡异又莫名的危险。
可是,她失去了爱人,以及爱人和爱自己的能力。
沈菁是怎么死的呢?
那个冬天比以往都来得凛冽,她买了漂亮的裙子,买了医院地铁站旁边花店里的玫瑰,然后安静地闭上眼,任水淹没。
“朝阳,你听说过吗,寻死的人在临死前或许会有挣扎,可能是后悔,也可能是本能。”
朝阳抿着唇,它没听过,但它本就是跟死者做交易的,在这么多的时间里,它见过太多。
“你没有。”
它看过沈菁的记忆,甚至以第三者的角度重临于时间,目睹过她的死亡。
沈菁没有挣扎,没有对死亡的丝毫恐惧,她放任生命的流逝,直到嘴角的弧度逐渐僵硬。
沈菁一手掩着嘴,轻笑出声:“当然没有,为什么要有?”
“朝阳,被带走了所有希望的我,是真的一无所有,我想要报仇,很想很想,可那时候大概对命运而言是一切走上了‘正途’,在我无知之时他们假定得到的早就唾手可得。”
“所有古怪诡异从殊均的死顷刻消失,我知道有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从失去殊均的那一刻我就疯了,明知有‘鬼’却找不到‘鬼’的我看不到任何可以活下去的努力。”
她声音轻,偏偏落入耳里字字清晰用力,停顿了会儿,她似乎有些怅然:“你说我,要怎么活下去?失去了爱人,找不到凶手,连命都不由自己做主。”
心跟着她的话落下去,沈菁的情绪常常是极致的,而得于这种极致也才能影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