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蔚的嘴巴撅得跟只小鸭子似的:“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怎么感觉就算有了两个妈,我还跟个草垛子一样。”
沈星川的脑海中翻涌着仅存的片段记忆。
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在众人口中,这位沈夫人的生命,停止在了她出生的那天。
她存在的痕迹被存在者抹除,她生命延续之物的一束鲜花永远奉不到她的碑前。
但即便如此,沈星川依旧愿意相信,能在照片背后写下久居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女士,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人。
她只是将这误入尘网二十余载的身躯与灵魂,一同藏匿在了最爱的江南烟雨中。
十六岁的沈星川无法将记忆片段中腌臢的家庭关系解构,来推论建设起自己与爱人、孩子的家庭行为模式。
她只能一边依靠着专家们精心挑选,呈现在课本上的社会信息,默默完成道德情感、处事为人的社会化。一方面还要将自己的感知抽离,防止思维被沈家构建的特有阶层思想方式同化。
但是,底层结构未被填充的空隙,终将会让人在需要表达时显得东施效颦。
正如现在,沈星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孩子对于家庭生活环境即将变化而感到的恐惧。
“我们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特别是你妈咪,她很爱你。”
“我爱的是妈咪,外公外婆爱的是一个听话的女儿,粉丝爱的是演员明星,没有人爱她。”
沈初蔚眼中的委屈好似泛滥成灾的洪水,下一秒便要溢出来了。
“你妈咪可是苏丝弦,怎么会没有人爱她呢?”沈星川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看见书包拉链里露出的红领巾,顺手将它抽了出来,低头解着上面的死结。
苏丝弦这般的人,怎么会没有人来爱她呢。
那个人的心,会比年少时的蓝玉烟更干净,比三十六岁的沈星川更坦荡。勇敢热切地教会苏丝弦,什么是爱?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沈初蔚吸了吸鼻子,问道。
沈星川的心跳停了半拍,红领巾的结被解开,遭受压迫多时的褶皱缓缓绽放开来。
她隐约能够明白苏丝弦想要离婚的原因:利益结合体的剥离和复杂情感的提纯。她想将自由与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爱意,还给那个被困了十二年的人。
沈星川无法辩驳与拒绝。
因为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苏丝弦的情感与下意识行为,是否是因为那些闪回记忆中的兀自心动。现在的自己,会否如与苏丝弦共同生活了十二载春秋的自己一般,爱她。
十六岁的沈星川迫切地希望一个公式能在她将所有已知代入后,告诉她一个未知且确切的结果。
“小朋友,十二岁就想谈恋爱的话,有些早哦。”
沈初蔚被自家老妈捏了捏自己有些泛红的鼻尖,头往边上一扭。
“哪有?你不要转移话题。”
沈星川笑了笑,将红领巾折了三折,绕在沈初蔚的脖子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想,那个人或许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吧。
车门已然打开许久,只是沈初蔚磨磨蹭蹭不肯下车,抱着书包眼巴巴地等着回答。
为她整理好胸前的红领巾,沈星川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别担心。”
“嗯!”沈初蔚点了点小脑袋,背着小熊书包,蹦蹦跳跳地向校门而去。
王大花到的时候,苏丝弦已然将自己收拾妥当,坐在地下车库休闲等候区内的软皮沙发上打着电话。嘴角噙笑,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让王大花这只单身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待上车系了安全带,苏丝弦见人两手空空的样子,皱眉问道:“我的咖啡呢?”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祖宗,你要不听听你现在的嗓子,跟只要去屠宰场的鸭子一样。”
“反正目前这电影也不用配音了。先去我家找找那些合同吧。我都不记得搁哪儿了?”
导航的声音在车内响起,王大花缓缓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掉头出库。
“电影事小。今天我要是给你带,赶明沈总能把我送屠宰场喽。”
“不会的。”
“呵,你说的倒是轻松,那倒霉的……。”
“我们要离婚了……。”
嘭!车头与钢筋水泥桩来了个亲密接触。
王大花的身子连着心肝颤了几颤,她看着苏丝弦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巴蠕动许久,憋出几个字来。
“你来真的啊……”
苏丝弦没有回答,只任由自己陷进座椅里,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的意识再度清醒时,手指正按在书房的指纹密码锁上。
王大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去客厅看看,你去别的地方找找。”
一阵短促的机械转动声后,门无声地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