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县的住宅建筑有些像澈州,门开的是凹形,上面是门檐,门前有个小陡坡,正好可以避雨避水。
水图南欲发的惊呼被只手严严捂进喉咙里,对方另只手按着她一侧肩膀,反抗不得的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斗笠上方响起,低而略急:“莫喊,是我。”
斗笠蹭到墙壁,掉在地上,水图南看清了来人的脸,不由把风灯和鞋袜攥得更紧。
见水图南镇静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像看着个陌生人,一袭黑衣湿透的于霁尘,抿抿嘴松开了手。
“你没事就好,此城郭已全部戒严,我来接你离开,走得了?”她说着话,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风灯光亮下的地上,洇出团湿,可见是如何冒着狂风暴雨而来。
“走得了,”水图南先答了,再笃定问:“我走之后,你便要决堤?”
于霁尘伸去接风灯的手,堪堪僵硬在半道。
她不问该如何绕开把守严密的城门,该如何躲开街上频繁密集的巡逻,又该如何找到这里。
她开口,毫不留情捅破她的计划,水图南的聪明,远超自己的想象。
“时间很紧,来不及细说,”于霁尘转而拉住水图南手腕,很大力,指尖却是在颤抖,似是怕把人弄丢,“先跟我走。”
水图南手腕被攥得疼,咬牙反方向扽了下,算是挣扎:“我的伙计和车夫还在,老掌柜和他的伙计们也在,这个县城里面,有十几万黄山县百姓,城外村落还有十几万人,你真要一意孤行?”
时间紧迫,于霁尘捡起地上的斗笠,用力往水图南脑袋上一扣。在水图南试图掀开斗笠而无别的防备时,她一记手刀过来,直接把人打晕,扛上就走。
争执?拉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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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连浇三日,江州有四县被淹,五县被暴涨的水位疯狂威胁,已经开始转移民众。
江宁城内,地势低的南城,同样淹了好大片民宅,陆栖月住的地方未能幸免。
“母亲?母亲!”
冒雨前来的水盼儿,穿戴着蓑衣斗笠依旧被淋得透,大力拍打着反锁的屋门,焦急地冲门缝里嘶声喊,“母亲您听得见吗?您在屋里吗?我是盼儿,母亲开门呐!”
“不是说在家么,怎会没人应,”旁边,同样穿戴的王嫖也淋了半身湿,两手做搭挡在额头,不让雨水流进眼睛,在大雨中扬声喝道:“不然破窗进去吧,不晓得里面怎么了!”
“好!你躲开。”水盼儿毫不犹豫,从窗户下搬起小六爱坐的小石块,两下砸破北隔间的大窗户。
她破窗而入,看见屋里情形后,满腹担心瞬间化为满腔怒火,暴喝:“你在屋怎么不答应我!”
屋里积水已漫过膝盖,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稍微轻些的东西全飘在水里,宽敞的床上,水德音坐靠在床头,正悠然自得在抽旱烟。
见水盼儿跳脚质问,他掀起眼皮蔑来一眼,说话已相对利索:“你又不是叫我。”
“……”水盼儿气得咬牙切齿。
这时,身后又是扑通一声,王嫖翻了进来,视线在屋里巡一圈,压根没看水德音,直接把手搭在水盼儿肩膀上:“先找夫人。”
陆栖月昏倒在南隔间,下半身泡在水里,上半身靠在床边,不晓得昏过去多久,脸色煞白,水盼儿背起陆栖月就走,王嫖在旁给撑伞。
“诶?诶!”水德音透过北隔间的门看见几人出去,叠声在后头喊:“不得命唠,亲女儿扔下她老爹爹不管,没得天理王法啦!”
前几日陆栖月还说,水德音恢复得差,尚且说不了成句的话,那这嚷嚷是什么,狗叫?
迈出屋门的水盼儿,脚步不由停下来,身旁的王嫖跟着停步,举在她手里的伞,被密密麻麻的雨颗砸得咚咚响,似乎再砸片刻,油纸伞就会被砸穿。
“这边不能再住人,”水盼儿半侧了侧脸,不冷不热报出她们住的地方:“跟得来就跟,跟不来就锁好门窗,水退之后,我来给你收尸。”
话音落下,她背着陆栖月,同王嫖一起,在水德音的咒骂声中急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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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图南感觉自己被厉害的小鬼缠身了,这小鬼专司梦境,她被缠上,清醒不过来,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地做,光怪陆离又吓人吧啦的。
她的梦很真,触手有感觉。
她见到有妖魔精怪闹凡世,魑魅魍魉霸人间,十恶不赦之流升重天,积德行善者堕地狱,长街上熙来攘往无有人面,尽皆畜牲。
青面獠牙,丑恶张狂。
屠户家的铺面换了更大的招牌,一个长嘴獠牙的黑猪精站在血糊滋啦的砧板前剁屠户的脑袋,嘴里喊:“鲜肉便宜啦,现宰现卖,排骨一两七钱一斤,五花一两六钱一斤!”
这还便宜?
羊头怪擓着菜篮子停步,软绵绵道:“给我来十斤五花肉咩~”
黑猪精挥刀甩出一串血珠:“□□个食草的买肉给谁吃?!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羊头怪用蹄子一撸头上角,羞答答道:“当然是给我家狼吃了咩~”
黑猪精受不了这羊头怪,剁骨刀砸过来,兜头劈了这作精,转手也卖上羊肉和羊杂。
狗精来买羊骨头吃,和黑猪讨价还价,一个汪汪汪,一个哼哼哼,水图南脊背发凉,吓得转身跑离。
还没找到回状元巷的路,又一头扎进卖杂食的街里。
三娘子家用来酿制苹果醋的苹果,排着队从麻袋里蹦跶出来,凌乱地满大街乱跑,稍不留神,有个青苹果被只着急赶路的大鹅踩到。
“我碎了!”青苹果碎成一摊汁,用苹果核里的苹果籽做眼睛,溜溜瞪着大鹅:“我没空去看大夫,你赔钱了事吧!赔钱!!”
大鹅精甩甩沾到蹼子上的苹果汁,对此表示:“嘎!”
嘎完,它啪嗒啪嗒颠掉了。【1】
苹果还在嚷嚷赔钱,斜刺里过来个长着鲶鱼头人形身的东西,趁周围没精怪主意它,趴在地上嘶溜一下,把苹果精碎成渣的尸体,连同它要大鹅赔钱的话,一并吸进嘴里吃掉,站起来打了个美味的饱嗝。
若无其事地走了。
“啊!啊啊啊……”
目睹一切的水图南简直疯了,抱头就跑,在熟悉的街道而陌生的环境里夺命狂奔。
怎么都找不到回状元巷的路。
终于让她给遇见个漂亮的三花狸,她拉住人家,急到哽咽:“请问状元巷怎么走?我要回家!找不到状元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