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情绪如同磁铁的两极,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让人在欢喜与忧愁之间摇摆不定。而此刻,宋之珩的心情却像春风拂过湖面,他听出了宋翊阳的妥协,那不久前还如铁石般坚硬的态度,此刻终于有了软化的迹象。
宋之珩眼中神采飞扬,如同久别重逢的阳光般温暖而明亮,内心的喜悦难以用言语尽数表达。他轻快地蹦跳回到房间,完全沉浸在这份难得的轻松与愉悦之中。
当他回到房间时,却发现视频通话的界面仍然亮着。那小小的屏幕里,只有空旷的房间。
“程澈。”宋之珩轻轻叫了他一声。
没有听到回答,宋之珩以为程澈已经睡着了。他刚要拿起手机挂断通话,却突然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卷子被压到的簌簌声响。
宋之珩心中一动,连忙将手机屏幕对准自己,只见程澈慢悠悠地从另一边探出了头,看到宋之珩后,弯起眼睛冲他浅浅地笑:“你终于回来了。”
宋之珩笑着冲他点点头。
“一点了,早点睡吧,我们明天再说。”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程澈说完就轻轻关上台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他拿起手机,缓缓躺到床上,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瞥了一眼屏幕,程澈发现自己这一边的视角暗暗的。黑夜吞噬,只有脸上的一点光亮,像是一颗孤独的星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宋之珩在那头轻轻地嗯了声,他扫了一眼桌上乱糟糟的东西,却没有一丝收拾的欲望。疲惫的身体告诉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一个温暖的被窝。于是他也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让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中。
室内静谧至极,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门窗紧闭,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宋之珩侧身而卧,将手机紧紧贴在耳畔,似乎这样就能缩短与程澈之间的物理与心灵距离。他静静地听着程澈均匀而平和的呼吸声,恍惚间听到了极远之地飘来的一首乐曲,它穿越时空的长河,悠然流淌,为这静谧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温柔。
两人虽未言语,但彼此的心意却通过这无形的电波传递着。好像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气息,仿佛能触摸到对方的心跳和脉搏。在这黑暗而宁静的夜晚里,他们的心灵紧紧相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这一刻的舒适和宁静。
-
周三周四是一班最惨的两天,不仅有连堂数学,还有周四的一天之内上两节半英语,以及化学的定期抽查。
“下午考数学?考个der啊天天考,老周也不嫌累。”
考试这个词眼在周栩闻听来,就像是黑暗中的幽灵,让人不寒而栗,他哀声抱怨着,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仿佛他的世界,已经因为这两个字而即将崩塌。
宋之珩看着周栩闻那近乎绝望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轻轻拍了拍周栩闻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和无奈:“老周不仅不累,他还能一天给你弄出成绩来。”
周栩闻听后,绝望地摇了摇头,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信心。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宋之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哎宋之珩,你这次要是还批试卷的话,能不能稍微,我说稍微啊,粗心一点。”
宋之珩无情地拒绝了他,笑眯眯地说:“我虽然有那么一点近视,但你的字迹我还是能看清的。”
“哎呦,”周栩闻见状便转移了目标,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路嫣含,你帮帮我呗,手下留情呀。”
然而路嫣含理都没理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这节是体育课,宋之珩因为去办公室搬听写又给二楼的七班传了个话,导致他回到班里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本以为只会剩自己一个人,却没想到路嫣含还趴在桌子上。
他有些疑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前边的座位上,缓缓坐下,轻轻地唤了她一声:“路嫣含。”
路嫣含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把头抬起来,视野突然变得明亮,她感觉眼皮很沉重,狠狠地揉了一把脸,没忍住又揉了揉眼睛,声音闷闷地讲:“怎么了?”
宋之珩看她眼睛周围有些红,加上这些天没见她怎么说话,更加印证了昨天的那个想法,他收起这些想法,弯起眼睛朝她笑:“再不喜欢上体育也得下去集合呀,走吧,我帮你请假。”
路嫣含刚要说不,上课铃却在这时候响起来了。两人来到操场,等张京墨整好队后宋之珩跟他说了一声,然后跑到纪文建办公室去,他回来时见到他们班已经跑了,便把路嫣含叫了出来。
“去看台上坐会儿吧,现在正好有树荫,一会儿跑完我来找你。”宋之珩朝她挥挥手,然后跑回了队伍。
路嫣含还是没说话,低头往斜上方走,风从她耳边哗哗地刮过,她愣了一下,恍然回神,这不是半年前了。
-
“见义勇为?”宋之珩愣了一下。
“对,就是学校后面那条小巷子,听说有人抢劫女学生来着,她正好路过,打了110。”其实陈仰清也不知道这事的具体经过,学校对于此类恶性事件惯常的处理态度便是守口如瓶,路嫣含也不是张扬的人,若非跟军训教练聊天时对方提了一嘴,陈仰清断然无法将“见义勇为”“挺身而出”之类的词与一个女生联系在一起。
音响老旧,路嫣含的声音被模糊成老旧电影中声微气弱的对白,除却不够清晰外,还有一丝几乎无法掩藏的微颤,班里几个人听得笑了笑,边往班级走边摇头:“这也太紧张了,要不是没手机,我非得录下来发群里不可。”
宋之珩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天色透蓝,校园里枝繁叶茂,绿草如茵,然而她立在主席台中央,头顶却是棵陈年的高大紫衫,树冠歪斜,投下一地颓然的,张牙舞爪的阴影。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放学结束准备乘地铁回家,但是我怕赶不上车,就决定从后巷绕小路过去,正好撞见了被摁在墙壁上的田馨苒同学。”
路嫣含盯着台下蜂蚁似团挤的同学们,双眼渐次堆叠出一种奇异的酸痛。过去两个月让她无数次经受折磨的场景于脑海翻覆,继而涌簇至喉道口腔,迫不及待地要从唇间淌落下来:
“还有扇了她七个耳光的夏语蓉同学,剪开她衣服并拍照录像的林江篱同学,把烟头烫在她脸上身上甚至踹了她好几脚的何佳奈同学。”
周遭潮水般的声响几乎要将她淹没,同学的议论,老师的紧张,领导的慌乱尽数涌入耳内,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头晕脑胀,只得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刺耳雷动的啸叫给甩出去。
然而四周越是混乱,她的声音和神情却越发坚定:“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喊了她们的名字而已,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身上的校服,她们才选择了离开。”
“不是抢劫。”
路嫣含想起田馨苒含泪的双眼,想起校领导对她的承诺,想起无数个难眠夏夜中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拷问。
——真的可以保持沉默,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在握住宋之珩拍上她的肩时,她听见了答案。
“是单方面的校园霸凌。”
-
“哇靠,太猛了,夏语蓉不是校董女儿吗?居然有人敢拔老虎胡须!”
“台上这女的脑袋坏掉了?不抓紧转学就等着被整死吧。”
“说实话,我也看夏语蓉何佳奈她们不爽很久了。”
四下嘈杂,有看好戏式的幸灾乐祸,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兴致盎然,更多的则是随波逐流般的隐秘交谈,陈仰清以手肘顶了顶宋之珩,压低声线说:“这同学平常不声不响,一搞就搞个大的,以后说不定会很难。”
宋之珩注视着教导主任带她离开的方向,少女露在校服外的手腕和脚骨都纤细,好似闯入人类丛林的幼鹿,有不知疾苦的眼睛,未经风雨侵扰而坚定透明的心。
“可她很勇敢。”
那段时间市里物理竞赛在即,老师特意叫了宋之珩和班长到办公室耳提面命地叮嘱,颇有种望子成龙的殷切之感。这类老话一双耳朵早听到起茧,班长找了个借口拉宋之珩出门,相当佩服地瞧了他一眼:“你真挺牛的,老师啰唆得我想以头抢地,你居然眉毛都没动一下。”
宋之珩对他笑笑:“这是一种特殊的本领。”
教学楼最西侧的楼梯隔壁是洗手间,他们并肩走过时,听见了很细微的声响,像是被扼住脖颈的幼猫,轻而弱地不住抽吸。
无需判断也清楚,是有人在哭。
班长踌躇片刻,他是个热心又富有正义感的男孩子,于是很自然地想去帮些什么忙,脚才迈出半步,便被宋之珩制止了。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