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能看见个熟人,即使是过去的,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下意识地是要抬腿往他那边走的,可反应过来之后,很快便老实呆在了原地。
我发现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正回来了,除了还是有点疼之外,没有了那种分筋错骨的痛感,只是我还是有一口气吊着喘不上来的感觉,靠着身后的树才勉强站稳。
到底四年没见,崔邵慈跟以前相比变化真是太大了。
当年在初中,我俩都是校草,还是同桌,兼邻居,我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诚如我妈所说,跟他相比,我除了一张脸,其他的都太接地气了,综合来看,着实也够不上我在心里觉得我俩是发小这个称呼。
崔邵慈长得人如其名,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哥的那一挂,成绩永远的第一名,各种体育竞赛永远的第一名,家庭背景就更不用说了,脾气也是好的一塌糊涂,很讲义气,对我基本上有求必应。
可能人生唯一的污点就是有了我这么个不靠谱的朋友。
比如说我幼儿园当年太害怕狗,跨了一整条街就跑,结果害得我俩被那条狗追了两条街,我小学让他直接把作业改成我的名字,结果一下子就被老师逮住了,两个人双双站走廊……
当年的回忆直击我的大脑,但从我上了高中他家搬家开始,我俩好像基本上就没怎么联系过了,只有逢年过节朋友圈里点个赞,我才想起来,多少年的朋友,我居然连他大学去哪儿上了都没关心过。
不过眼下这都不是重点,我看着已经快走过来的崔邵慈,他的脸是没怎么变化,个子拔高了不少,起码比我高一点。
但他的气场,却跟以前截然不同了,我看到那边被他踹得仍然跪在地上的老炮儿,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寒意,只觉得眼前的人还是崔邵慈,可这整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是太陌生了。
我不知道是该随着以前其他人那样叫他一声崔少还是该叫他的名字,索性就闭了嘴。
眼下一阵阴冷的山风吹过来,我忍了忍,没忍住,阿啾一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崔邵慈没笑,他身后那个扎着小揪揪的男人倒是笑了。
我拿回了我的大T恤大裤衩白色薄外套和手机,拿到了我的身份证,坐在空调拉满的车上,一下子就觉得刚才的苦难有点遥远了。
就是衣服我还没换,湿湿地贴在身上,有点难受。
那个小揪揪在开车,胖子抢着坐了副驾,也不知道在抢什么,后座上坐着崔邵慈和我,小揪揪介绍完他叫司裁之后,车上就没人再说话了,安静得很。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这幅鬼样子崔邵慈到底认出我来了没有,但车后座中间有个放茶杯的板,他的食指就一直在点那个板,看上去是下意识的动作,计时一样,点得我心烦意乱。
我就报了个酒店的名字,说要往那儿去,然后点开了手机。
才意识到胖子威胁我来的时候,都是胡扯的日子,我当时也没多想,就直接跟着他的思路走了。
来这儿的那天是周四,今天是周日凌晨,吃完早饭赶着飞机走,还能赶上中秋节,就今天晚上,绰绰有余。
我着急忙慌地跟我妈发了个微信,然后点开了通讯录,找我初中同学杨飞,他家经营的特别广,其中一项就有医院,我就叫他跟之前军训一样,帮忙再给我开个病历,中秋节和国庆没挨着,但我准备请假。
杨飞是个夜猫子,夜店咖,他这个点指定没休息,果然我发出去微信两分钟不到,那边直接回电话来了。
我不想在车上接,奈何崔邵慈没有半点自觉,瞄了一眼过来说这不是杨飞吗?
胖子哪儿哪儿凑热闹都少不了他,听见声音就探了个脑袋过来了。
我无语,硬着头皮接了,杨飞那边的背景音乐是震耳欲聋的DJ声,他说的什么我是半个字都听不清,但他这个人的优点就是特别有耐心,两分钟了也不挂掉,我一只手捂着额头翻白眼,听到他扯着嗓子冲那边吼,“都安静,再不安静老子不买单了啊!”
那边的声音小了下来,估计杨飞也往外边走了,他问我,“咋了,小江风,又要军训?我之前听说你中秋节都不回来的吗?”
杨飞的声音含含混混的,估计还在喝酒。
我叫他少喝点,心说这回可比军训惨多了,我就叫他给我开,最好是脚崴了,不,脚折了,下不了床那种,我准备今天回家一直休息到国庆结束。
“行行行,”杨飞一口答应了,“十分钟,”他一口保证道,“十分钟后准时发给你,回来了吃饭啊。”
我随口就应了,再一想时间大半夜的,让他等人家上班了再开,真不着这个急。
杨飞也同意了,他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是只要答应了的事儿还是能办到的,我就放心了,叫他赶紧让司机接回家吧,他糊弄了我几句,挂了电话。
看得出来崔邵慈是想开口问点什么,不过他没胖子开口快。
“你军训就这么糊弄过去了?难怪半点痕迹看不出来”,胖子挑了下眉,他说他们当年军训都是直接拉到部队里,站方队的时候要是敢动一下,就直接烈日暴晒三十分钟,等军训完之后,他的身子是白的,胳膊腿和脑袋跟奥利奥似得。
我说大人时代变了,不过我确实大部分时间是坐那儿看着的,但我也不是没有半点贡献,我后来被拉去当升旗手了,虽然不用晒太阳,但是胳膊快断了。
说着我为了给自己正名,把当时的朋友圈翻了出来,穿着学校发的礼宾服,白色的,胖子看了一眼,没话说了。
但他大概是看到了下面密密麻麻的评论,就说没想到你朋友还挺多的。
我愣了下,想了想,“还行吧。”
崔邵慈和开车的司裁都不是多话的人,插曲过后,车内又陷入了安静,崔劭慈一直在翻手机,头都没抬,过了会儿,我听到司裁发了条语音。
“知道了,一共几个抚恤金批下去,别惹事儿。”
我意识到他是在说来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中的那几个,这个时候那种身边的人真实死亡的后怕才一点一点地涌上来。
生命以标价的形式出现,化成了数字,当然最关键的是司裁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习以为常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