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月见第一次见到禅院直哉。染了头金发,比她见过的那些贵公子打扮得新潮些。神情轻蔑,语气轻慢,说话间难掩他对女性的轻视与苛责。
父亲叮嘱过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讨好这位看起来自命不凡的小少爷。
以色事人的方法多的是,是她小时候就被迫学过的本事。悟性多半是不够,或是她有意地抗拒,“不开窍”的思维模式让她屡遭训斥,也因此错过了与禅院家联姻的机会。
————不懂打扮,不会恭维男人,就算长到了婚嫁的年纪,也不过是个无趣又没有觉醒术式的无用女人。给出了这样的评判,禅院直哉拒绝了她,当面奚落,言语傲慢。
可是,她很高兴。被父亲斥责也高兴,被禅院直哉当头侮辱也不要紧。左右无所谓,没能被那个徒有其表的男人青睐,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为此,她庆幸了四年之久,却在觉醒术式后,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月见未敢去想象,与禅院直哉成婚后自己的生活将会是何种模样。
她曾踏入禅院家的大门,目睹过那些被命运束缚的少女。印象最深的,是一对绿发的双胞胎姐妹,打听了才知道,她们是禅院家正统的血脉。仿佛春天里刚刚萌芽的嫩叶,一看就是未来会出落成美女的长相。
好像唯有在彼此的眼眸中,两个小女孩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而当面对外人时,那位略显小相的妹妹总会畏缩地藏身于姐姐的背后,后者则以一副眼镜作为屏障,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手足。
那天,雨水来得毫无征兆,倾泻而下,从禅院家古旧的屋檐滴落,毫不客气地击打在庭院中那对颤抖的双胞胎身上。雨珠仿佛化作了无数冰冷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拂过她们的肌肤,带走了温度,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寂静。
“她们为什么跪在那里?”月见路过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是那位引导她的年轻女仆。相反,一个在众多仆人簇拥下缓步而来的人冷冷开了口。
是禅院直哉。
他告诉她,这对无能的姐妹犯了错,理应小以惩戒,不值得为此多加理会。
那是一种极近蔑视的态度,仿佛女孩子们只是玩偶一般的物件,可以毫不怜惜地随意摆弄。而这一切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禅院直哉看不惯那些不恭顺的女孩子们胆敢走在他的前头,就是如此简单。
月见记得,那日昏暗的天色压抑得人浑身难受,厚重的乌云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网,倾压下来,罩在那对无可逃脱命运的绿发姐妹的头顶上。
雨倾泻而下的时候,她也淋了一身,沉重加深了头疼。眩晕时,她看到了天地倒悬的世界。烧一次,病好了,身上却觉得愈发冷了,寒意久久挥之不去。
同样是夏季的雨,如今却细密如丝,偶尔被风卷进站台,落在脸上。像轻柔的抚摸,温柔如清露。
心里暖洋洋的,是因为他。
“五条先生,你为什么……”
“因为是麻辣教师五条悟决定收的第一个学生,当然有好好做过背调啊。”
“原本亲事已经作罢了,但因为觉醒了术式,这门被拒的亲事又被旧事重提。”
“这才是气人的地方。”五条悟轻描淡写地说:“禅院家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要的是一个能够掌握强大术式的女孩子。”
“……”
“不论他们是想利用你的术式去协助他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企图把你当做繁衍出强大后代可能性的工具。既然让我知道了这门婚事的存在,不用些手段阻止的话也太对不住你叫我的那声"老师"了。”
月见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明白五条家与禅院家世代不合,五条悟自然不愿看到她成为禅院家的一员。无需多问,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然而,在心底深处,她不禁疑惑,是否还有其他的缘由……
“禅院家在提亲时反复强调,只有当我掌握了术式,他们才愿意要我。”月见回忆起不久前禅院家派来的使者,苦笑着说道:“抱歉……其实我也曾想过,如果无法在你这里学到控制术式的办法,那就不必被迫嫁入禅院家了。”
“明明有比把主动权交给对方更好的选择不是吗。”五条悟说:“一直以来,小家族为了增强自身实力,往往会将女儿作为联姻的筹码送到大族之中。但如果这一切并非出自女孩子本人的意愿,那么这种联姻与献祭并无二致。”
一阵沉默后,五条悟继续说道:“总有一天,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会变得愈发贪婪,而那些委曲求全的人只会被一步步吞噬。妥协一旦成为习惯,人们便会渐渐遗忘自己其实拥有反抗命运的力量。”五条悟凝视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同样的不解:“月见是我的首席学生啊,忍气吞声地接受这种不公平,任由他人摆布,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