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扔来铜钱。
“快唱啊!”
铜钱三三两两,落在老叟周围。老叟不甚满意,别过脸不予理会。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钱袋,落在老妪面前。老妪眼睛一亮,急忙俯身去抓。沉甸甸的,好大一把。她检查一番,见是真钱,顿时喜不自胜,口中一通拜谢,一面手脚不停地将散落在地的捡起,收入囊中。其他人帮忙捡其他,却见有人并未全部交予老妪,而是中饱私囊,悄悄昧了一些。
老妪将钱财给老叟看过。老叟心满意足,接过旁人递来的水碗,吸溜着喝了几口润嗓,之后重新唱了起来,“父母恩、世难还,苍苍白发泪流干。蜉蝣撼树卵击石,贫寒无势难申冤。日薄西山腿打颤,艰难寻子天地间。满目愁容半身疾,老失依靠心茫然。我的儿、你在哪儿,是人是仙梦里显……”
眼见着队伍停滞不前,江家后方的人也相继涌过来。但城门如关隘,前方亦拥堵,出来的人数有限。
人越来越多,吴茉儿本就位置靠外,随着围观者的涌入更是被挤得边缘化。她望着这堪比明星开演唱会的画面,目瞪口呆,自叹弗如。
“我的妈!”
她也算见了不少名场面,但是有组织有预谋,以小欺大、自带宣传口号的碰瓷,还是头一次见。她想起了武大郎和潘金莲,就是这么口口传唱,成了千古笑谈。
“得学习一下。”看着江元成那张逐渐阴鸷黑化的脸,吴茉儿觉得好笑,又觉有几分可怜。
有人叫来官差,官差呵斥着驱赶人群,试图阻止老叟唱词。老叟一把抓住官差,顺势跪地,哭诉:“青天大老爷,要为民做主啊!”
老妪也扑过来磕头,“江家杀了我儿,您要为我做主啊!”
官差竟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调侃:“官爷!这老头儿词唱得不错,您也听听,又不要钱!”
官差只能苦口婆心地劝人递状子到公堂伸冤,但老妪一家志不在此,自然收效甚微。
到底财大气粗,江家使出调虎离山,“有人发钱发米啦!发钱发米啦!”
“哪儿?”
“桥头汪家米铺发粮,城隍庙何氏钱庄发财!快去,晚了就没了!”
有人心动,抽身离去;有人左右摇摆,犹豫不决。江家派人混迹其中,带动之下,人们如盲目的羊群,各自朝着相左的方向冲去。老妪老叟心动之余,也派了孩童前往。那女子约莫七八个月的身孕,竟健步如飞,堪比博尔特。
众作鸟兽散。老妪老叟察觉不对,唱起新曲意图引人留下,却不见效果——毕竟看戏乃闲暇娱乐,钱粮才是硬通货。
“有趣。”后头上空响起低沉磁性的男声,似狮子打鼾般,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
“是挺有趣。”吴茉儿准备离去。她转过身,只见一高大男子,身着蓝色粗布衣衫,虽有些脏乱落魄,却难掩美玉一般的英俊面容。男子冲她笑笑,唇红齿白,皎皎如皓月。
一把水煮花生递到面前。修长的指,宽大的掌,那花生堆在掌心,像座小山丘。脸侧吹来清新的风,如麝如兰,十分好闻。
“我恋爱了!”脸烧了起来,心跳得飞快,血压更是飚至临界点。吴茉儿纠结着要不要进一步交流,却见旁侧另名男子伸手来抓花生。
那男子长身玉立,面容儒雅俊秀。他嘴角挂笑,如煦色韶光,温润之至。一身掉色的黑色粗布衣裳,却好似徒劳,掩不住清隽矜贵的气息。
有男子窃公姣也,目瞪口呆,吴茉儿亦看出神。心如过山车,跳得越发快,却脆如玻璃,禁不起超音速而来的音爆,“咔嚓”碎了一地。她失恋了,前后不超过十秒,失落中又带着点兴奋。
她抓了几个花生,剥开后送至口中。清香微咸,很好吃。
男子剥着花生,道:“他们好像并不难过。”
吴茉儿道:“他们为什么要难过?”
男子道:“亲人殁了,不应该吗?”
吴茉儿嗤笑,“失了好处的才难过,能得好处,高兴还来不及呢。”
男子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随即笑起:“有道理。”他笑得很好看,如高山白雪,林下溪流,不羁中透出些许哀伤。
另名男子道:“人之常情,何必介怀。”
男子颔首,道:“也对。”
看热闹的人少了,老妪家也跑了大半,原先胶着的状态逐渐明朗。见老妪一家油盐不进,官差索性将人捆了带往县衙。
老妪如挨宰的年猪,挣扎,嚎叫:“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
老妪骂骂咧咧。官差索性将她的嘴堵上,又言辞警告一番,总算令她安静下来。随后,官差与江家众人寒暄了几句,收下几锞黄白之物,欣欣然拱手告别。
送葬队伍重整旗鼓,继续前行。
“走了。”男子转身,准备离去。他看向吴茉儿,本想问她是否同行。吴茉儿却先他一步,脱掉丧服,飞似的混入人海。
“嫂——”男子本想叫住她,几经犹豫,还是算了。
街上卖菜的、卖鸡和鸡蛋的、斗鸡的、卖首饰的、卖布匹的、卖狗皮膏药的、算卦的、挑担的、补牙的、编筐的、耍猴的、变戏法的……贩夫走卒,达官显贵,熙熙攘攘,生机勃勃。
街角有人卖小吃,包子、烤饼、汤面、饺子、云吞……香气四溢,回味无穷。
“胜利的香气!自由的香气!”吴茉儿克制不住,嘴咧了又咧,开心至极。她找了个位置坐下,见旁人点餐,亦有样学样,“老板,一碗馄饨!”趁空到旁侧买了张烤饼,大快朵颐,“香!”
她是鸟,终将飞向天空,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