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约书亚有点费力地抬起头。

他的意识还不甚清醒。主要是因为麻醉和那半只用来止痛的杜冷丁。药物研究所的那些“医生”大多数没有行医资格证，药物的用量更是胡来。昏睡之前那种痛感现在已经完全消失，让约书亚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来了。

“…我告诉了他们一部分…”他说，声音轻飘飘的，“他们能听吗？应该可以…他叫詹姆斯，我只告诉他我有那串完整的代码，我可以提供给FBI…我没有背叛，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更安全一点…”

然后他没再吐出什么字句，苏格兰也耐心地等待着。

而莱伊在看着苏格兰。

像猫科动物狩猎之前的预备式那样，观察，从下往上，从他手上狙击留下的枪茧，比自己的厚；左手无名指的指腹也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弦类乐器？吉他？然后视线上移，穿过透明的隔层，他看见那双蓝色的眼睛。和那时一样，像从斜上方射来的子弹一样锋锐。他正盯着的这双眼睛已经冻成坚冰，几乎是一瞬不眨地注视着病床上的人，注意力空前集中，没空回应莱伊的眼神。

“…”他听见病床上的人似乎恍然大悟地说，“你也想知道那个‘算法’。”

苏格兰沉默着打了个手势，格兰走去关上了门。莱伊和格兰菲迪暗自警觉了起来，“算法”，第一次出现在段对话里，听起来是他们争执的中心。会是什么东西？莱伊皱眉，视线转向格兰，只看到女人在听到这个单词之后更深地埋下了头。

“我本来以为你是‘持有’，”苏格兰说，嘴角勾成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微笑，“所以你根本没有那枚硬盘的源文件，你只是知道那些代码怎么写。”

“那我就没必要审问你。我甚至没必要留下你。我需要的是即插即用的程序，而不是随时可以背叛的人。”苏格兰说，皱紧了眉头，终于在脸上露出了点怒色。

“所以你根本不关心我对FBI透露了什么。”约书亚似乎精神起来了，他咧着嘴勉强笑了两声，“那你要怎么对boss上报呢？自己编造吗？不害怕我戳穿你？…你也只是只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雏鸟罢了…”

“要不然和我合作吧，”他问旁边皱着眉的苏格兰，几乎是嘲讽地笑着，极尽挖苦，“我帮你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硬盘，你帮我脱离组织，我会去找FBI，多公平的交易。”

“…你真的会把这里的数据交给FBI？在你知道这里是个怎样的潘多拉魔盒之后？”苏格兰在短暂的情绪波动后迅速恢复了平静，，现在莱伊看不到那张脸上的表情了，“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我的小约书亚。”

他站起身，“走吧。”他对身后的两瓶威士忌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不许走！”约书亚突然大喊道，“我的家人，你必须和我承诺他们不会受到伤害！”他说，像个耍小脾气的孩子，只能靠着大喊大叫来吸引家长的注意，“我要你的承诺！否则我会把那个算法交给那些条子的，我还会上报你对boss有二心，我发誓！”

苏格兰的脚步甚至都没有停下。“无所谓。”他说，“你的事会由白兰地手底下的人接管。他会保证你不乱说话。”

在走出房间门的那一刻，莱伊回头，和约书亚对视了一秒。那小鬼刚刚强撑着抬起头大喊，现在脱力了一般瘫在白色的床单之间，只有余力对着苏格兰的方向怒目而视。在接触到莱伊视线的时候，那双鲜绿色的眼睛瑟缩了一下，转向了一边。

于是莱伊收回了目光。

47

回程又是漫长的防护门和不知道有多长的电梯。重见天日之后，三人沉默地走了几秒，苏格兰突然沉重地叹了口气，把车钥匙扔给了莱伊。

“被耍了一道。”他说，气鼓鼓地坐上了后座，“你来开车。”

然后他甩上了车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格兰菲迪尴尬地摸摸鼻子，走向了副驾，“你应该让我来开车的，”他嘟囔，“我开车技术比这家伙好的多。”

完全是瞎扯。莱伊面色不变，坐上了驾驶座，暗自松了口气。他之前坐过这家伙的车，格兰菲迪只能做到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以及车上坐的人不死，至于车上人的感受？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喽。所以现在让他开车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来的路上他已经原模原样记下地址。车子平稳经过第一个路口，后座突然传来声音，“下个路口直走。”

“…还要去别的地方？”莱伊问。

“先走。”苏格兰说，“…然后在那家超市门口停一下。”

莱伊还在驾驶座里纳闷，突然发现副驾驶的格兰菲迪不知道为什么捂住了脑袋。而且这一捂就是半条街。到了超市，苏格兰开门下车，说了一声在这等我就头也不回的进了超市。于是莱伊摇下车窗，点了根烟，让格兰菲迪有话就说别便秘。

“呃，一个我从外围听到的传言。”格兰菲迪说，惊魂未定，“苏格兰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做饭…但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他还会强迫他的队友吃，吃过他做的饭的人都…”

后面的话格兰菲迪没有说出口，因为对面的人已经理解了一切。车里沉默了大概一分钟左右，两个人对视，都听到对方未发出口的省略号。

“我得看着车。”莱伊说，“你赶紧去超市买两份速食，最好别碰到苏格兰，快去。”

于是格兰菲迪麻溜地下车，莱伊疲惫地抖落了累积的过长的烟灰，心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这个家伙这么同频共振同仇敌忾的啊…和这家伙一起做任务之后他都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经历，颇为头痛地点了第二支烟。原来才过了两天啊，他想，还以为已经连轴转了两个月呢，哈哈。

没等多久，格兰菲迪率先回到车里，把一袋子速食意大利面藏在了座椅底下，嘴里一刻不停地说着刚刚怎么差点遇到了苏格兰又惊险地躲过了他，莱伊只觉得没意义，嘴里胡乱应了几句，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后又等了十几分钟，苏格兰提着一兜新鲜食材从超市走出来，把袋子放在了后备箱一言不发地坐回了他的老位置。

于是又是尴尬的沉默。三个人好像都卯足了劲儿发呆，莱伊就算不确定前面的路怎么走也强撑着没有开口问后座坐着的人。直到周围的路越来越陌生，莱伊听见苏格兰叹了口气，“莱伊，刚刚那个路口你该直行然后上立交的。”他说，“不过没关系，等下右拐也能回到原路。”

“刚刚被FBI和情报贩子耍了一道，哈，”苏格兰揉了揉眉心，“我想要的东西…我还以为在约书亚手上……这下子还是得重新找线索。”

“就是那个‘算法’？”格兰菲迪问，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是什么…呃，”他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我能知道吗，不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