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间抱着泪留个不停的黑子,在昏暗的屋子中静默地陪着他跪坐,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人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一旦被击中了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再怎么坚强的人也会哭得无法站立。
不过幸运的是,往往每个人在哭泣的时候,都有那么一两个人配在他们身边,不需要做额外的什么,只需要静静地陪伴着那个哭泣的人,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窗外依旧是雷雨交杂,时不时一声闪雷划过天际,天空即使在那一瞬间亮如白昼,之后又会恢复黑暗。冰冷的雨不断地砸下,带着一股阴冷潮
湿的气息,即使身处二楼,绿间也能够感觉那种凉入骨髓的寒意。
“咕噜噜……”
突然地,有东西滚过地板的声音响起,绿间一眼看过去,原来是刚才箱子倒了,里面的东西全部撒到了地板上,黑子见状连忙擦擦眼泪,红着
眼睛将那些照片与笔记捡起,动作迅速而又轻柔,绿间看得出来,也想得到,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到底有多么地重要。
“……照片和笔记,怎么会有咕噜噜的声音?”猛然间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绿间皱眉,“等一下黑子。”
黑子的动作一滞,十分迷茫地停在了那里。
绿间拿过那个倒在地上的小箱子,四处找了找,最后在书桌旁看到了一点亮晶晶的反光。
那是一个体积很小,几乎能够被忽略的玻璃瓶子,通体是透明的,和一只普通的烧瓶差不多,底部却有个洞,延长到瓶子长得过分的颈部,连
接起来看,这瓶子是没有里外之分的。
“……克莱因瓶?”绿间并不寡闻,一眼看出了这种古怪瓶子的名称,顿时又想起了自己手里那张塔罗牌————那上面画的是一个莫比乌斯
环。
莫比乌斯环,克莱因瓶,两样东西都是科学界上只存于概念,却无法做出完美实体的物品,外形上看,莫比乌斯环是天然不分正反面的环,克
莱因瓶是天然不分里外的瓶子,共同点看似是在这里,绿间却知道蓝瞳鸢留下这两样东西所要表达的寓意,因为那是他在很久以前和自己说过
的话。
【世界上根本没有终点与起点之分,有时莫名其妙地,你便成为了终点,这就是死亡;而有时你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起点,这就是出生。】
平日里以发遮面,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女装少年站在夕阳之下,长长的黑发被照得如同火焰从发尾燃起,又一直尽力燃烧至发顶,炫目火红的同
时也为他增添了一分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的艳丽与耀目。
他一字一句地对绿间道:
【而如果这变化使人既成为起点也成为终点,那便是……重生。】
【对了,真子,知道吗?如果我们之中有谁重生,那么我们都会从那个人的世界内消失,因为会有一模一样的‘我们’来代替我们。】
【呵呵,真是可悲可怜呢。】
“……”
一阵从未有过的冰冷泛及全身,绿间发觉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受控制,因为一向冷静自制的自己,此刻正在不住地发颤,胸膛之内的那颗心脏
现在也加快了心跳频率。
思想飞快地运转着,绿间却觉得身体却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只觉得自己身体自发地将黑子推去洗澡,又自发地收起克莱因瓶,随后又自发地走
到阳台上,自发地给赤司征十郎发了短信。
【阿鸢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浑浑噩噩地看着手机发亮的屏幕,脑袋一阵一阵地疼,风雨透过没有遮挡的阳台打在他身上,带来一阵阵的冰凉不适感。但是这些都没有绿
间心中所泛起的凉意还要让他身体发颤,心跳加快,和他心里隐隐的预感比起来,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站立在那里,修长的身姿在阳台上像是一尊雕塑,凄风苦雨也无法动摇他挺直的脊背与永远不带任何过于激烈的感情色彩,视线也一直静静
地,仿佛在将它投向远方不知名之地。
“绿间君?”
猝不及防地,绿间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弄得他吓了一跳,手上的手机还好死不死地发出了短信来临的声音,而那只拍他的手带着浓郁的热气
,显然手的主人刚刚才从热腾腾的浴室走出来,此刻想必浑身上下都是被热水冲刷出来的舒爽。
“黑子!”绿间略为恼怒地喊了一声,将手机塞进了口袋,“不要突然就吓人啊!”
“抱歉……”黑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因为绿间君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绿间一愣,随即皱眉,立马否认:“很难受?我没有。”
“绿间君,请你回头看一看我,”
黑子的声音出乎绿间意料地冷静,“看一看。”
“……”绿间没有回头。
谁知道——下一秒黑子便伸出了双臂,抱住了绿间的腰间!
“你干什……”绿间还来不及喝止便被抱了个措手不及,眼角开始抽搐,几乎脱口就想说你和阿鸢越学越妄为了,但想到蓝瞳鸢已经失踪,他
又硬生生地把这话憋了回去。
此刻雨越下越大,原本穿着干净衣服出来的黑子抱着绿间,身上也渐渐出现了湿透的现象,绿间被他抱着,几乎动也不敢动,黑子的手臂和身
躯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当属于人体热度和难以言喻的触感传来时,绿间只觉得一股热气窜到了脸上,心跳也开始
莫名加快。
“为什么绿间君不看我呢?”黑子将脸埋在绿间的背后,声音闷闷地,脑袋里的思维似乎早已化为一堆浆糊,他也早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了,绿间君是绿间君啊……”
绿间这才想起来,这家伙淋了一场雨,又哭了一场,心里也难受……这样看的话,身体健康在此刻终于也出了问题么————
“黑子,放开。”绿间转过身,用不能抗拒的声音命令道,又挣扎着把手伸到背后去摸黑子的额头,摸完后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带着一种恼怒
,“你在发烧!”
“绿间君一直,一直在看着我……”黑子的声音慢慢地变得低落起来,他的眼睛已经对不准焦距了,却依旧执着地对着绿间的方向,“但是绿
间君从来都不踏出一步……”
“……”
绿间撕扯他手臂的手停了下来。
“黑子,先放开一下好吗?”
他的声音在此刻意外的柔和,像是在哄着孩子,又像是在哄着恋人。
“唔……抱歉。”黑子放开了手,绿间转过身,左手扶住这个身体已经烧得摇摇欲坠的人的肩膀,右手扶住他的脸,仔细看去。
黑子原本白净的面颊此刻烧得通红,他微微撑着将要闭上的双目,水蓝的发丝显然是洗过了的,湿淋淋地搭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绿间将发丝拂开,才发现那双蓝色的双眸已经没了焦距,虽然水光荡漾,宝石一样澄澈,却是失去了黑子往日所有的理智。
他狠狠地叹口气,“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又怎么打篮球?!进去!”
黑子一低头,一抬头,毫无意识地望着他,还拉了拉他身上,那件属于绿间的白色衬衫。这件衣服对他而言很有点大,因此以绿间的视角,完
全可以看到此刻脑袋里什么也不剩的黑子微微露出的锁骨与更下方的…………
“进去!”绿间将人推了进去,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行为一边恼怒黑子这种天然呆的状况————黑子这是在卖萌?!他居然学会了卖萌?
!
————蓝瞳鸢你都传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给他?
“天已经黑了,你今天就住我家……”绿间停了一下,“你的手机呢?”
“……”这是不在状况的黑子。
“算了……等会和赤司说一声好了。”
“……赤司君么?”黑子听到‘赤司’,微微转过头,语气轻地像是一片羽毛,没有真实感,“说起来赤司君也是个有秘密的人呢……”
“你先睡一会。”将黑子的头发几下擦干,绿间一边腹诽自己不得不变成了老妈子,一边忍不住担忧黑子的将来————一旦生病就如此地放
空脑袋,没有阿鸢在身边,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不过,好在黑子也不是个蠢货,除了个别情况,绿间觉得自己也不需要担心这个队友什么。
只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担心一下了————他从不知道在黑子的心中自己那个青梅竹马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因为黑子平日里什么也没有表示出
来,绿间一直以为蓝瞳鸢消失对于黑子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
现在看来,错了的岂止是黑子,他绿间真太郎也错了。
“你先睡一觉,等饭点我叫你。”事无巨细地给黑子喂了药,喂了水,再把被子盖好,让这个病号睡在自己床上,绿间才得以清闲下来。
“……真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笨蛋。”他站在床边,对着黑子的睡颜轻轻地道。
过了一会,大概是觉得黑子已经睡熟了,他又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黑子的头。
“虽然说城凛已经获得了日本第一……”绿间微微俯下身,想想刚才黑子抱着照片流泪的样子,总觉得心口有个地方在抽痛,“……但是,你
还是很想念过去的日子吧。”
不然也不会把那些照片当做珍宝了。
“黑子……帝光毕业之后,你很寂寞吧。”
不然也不会把一直陪着你的阿鸢看得那么重了。
他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描摹着少年清秀的五官,又停止在那双紧闭的双眼上。
几年过去,直到现在他依旧没能够理解黑子,更是到现在还记得那双不知饱含着怎样信念的,执着的蓝色眼瞳。
突然,黑子的眉头皱了皱,没醒,却把他床头的人给吓了一跳。
“……”绿间突然意识到,这样在旁人睡觉时动手动脚是不对的……于是此人做贼一般地猛地收回了手。
他转身朝阳台上走去,掏出自己的手机,刚刚打开就看见了赤司传来了新的信息,信息中赤司的口吻还是那么的风轻云淡,就一如当年绿间
听他说‘哲也退部了’一样。
有时候绿间也有点讨厌赤司的个性,那个人总是把一切秘密都藏在自己心里,没有人问就永远不说,被人问及时却总是游刃有余,到最后赤司
征十郎永远是正确的。
在绿间看来,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实在是很需要定力和一定的自我认知力。
绿间打开手机里的信息箱,打开来自于赤司的信息————
————下一秒,在绿间真太郎看来状似平和的世界,由此开始了颠覆。
※※※
“呼——————”
绿间从床上坐起,惊怒交加。他扯过床头的纸,不顾此刻还未完全天亮就开始写了起来,脑海里赤司所说的话犹如惊雷,令他无法冷静。
【真太郎,不要问太多,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哲也。】
【毕竟哲也的这条命,是以阿鸢的生命为交换保护下来的呢。】
【如果觉得困惑的话,就去伯父那里寻求帮助吧,我能给予你的提示是——布莱尔·斯顿医生的手术记录。】
“布莱尔·斯顿,医学界私下里公认的眼睛移植手术专家……”绿间起身,将笔放回笔筒,手指却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沿。
这又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绿间想,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他睡前所想的那样做吧————他决定,按照梦里给予的线索,去查一些事情。
※※※
“布莱尔·斯顿?”
绿间先生放下了报纸,看向坐在电脑前的,眼镜反光看不清表情的儿子,神色平淡,“他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
绿间握着鼠标的手一停,随即便继续移动了起来:“为什么。”
“……”绿间先生翻过了一页报纸,“如果你想听假话,我可以告诉你,自杀,如果你想听真话,去隔壁问你蓝瞳叔叔,这件事情我不好多说
。”
“……父亲。”绿间的声音不太稳,“是有关阿鸢的?”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讯息,”绿间先生淡淡地道,一点也没有为儿子的举动而有什么别的反应,“但既然你有疑问,你就去自己寻求解
答吧。如果你蓝瞳叔叔愿意告诉你,我不反对。”
“……”
绿间站起身来,浑身僵硬,艰难地迈上了前往蓝瞳家的路。
※※※
“想知道什么?”看着面前神情肃穆,透着一丝少年人所没有的严厉,却又浑身僵硬,明显透着紧张的老友儿子,蓝瞳澜抽了一口烟,想了想
又叹息着把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捻,熄灭了火星。
“布莱尔·斯顿。”
“哦……”蓝瞳澜道,“那个家伙吗?半年前死的。”
绿间试探性地问道:“死因?”
蓝瞳澜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个男子高中生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绿间认真地点头,手却在膝盖上不自觉紧握。
“他啊……”蓝瞳澜嗤笑起来,“有着一身技术,却做正经工作,有时干干器官贩卖,更多时候是在为某个家族服务,干着恶心的勾当,说起
来还是他的老本行——眼睛移植手术。”
“……这和阿鸢,有关系吗?”
“当然有,”将烟彻底扔进烟灰缸,平日里像个痞子一样的蓝瞳澜此刻眼神格外的亮,带着一种凶悍,如同野狼伸懒腰一般让人忌惮,“他并
不是官方所说的,是自杀————他是被阿鸢杀·掉·的。”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