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可能,有地方可取暖真的比孤身一人好太多,她想留住点什么。
小的时候,有个大师给她批过命,说她二十四岁前近亲缘薄,最初她不信,可后来桩桩件件,仿佛都在无形同她印证这四字。
幸运的是,她一路走来,屡逢贵人。
而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该是她这几年最大的贵人。
她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无赖,最开始不愿意和他结婚的是她,现在舍不得和他离婚的也是她。
但他身上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靠近他,时间的流速似乎就变得和外面不同,像是从囫囵匆忙的现世纪倒退回那个车马很慢的年代。
待在这辆车,这个男人的身边,不愉快的心绪都能得到净化。
所以除了固定每月向他做月总结以外,这一年,只要她想,都会要他连人带车候到医院外,她好趁着午休或者饭间溜出来,小憩一把。
毕竟也是他亲口承诺的,婚内期间她可以做任何事。
男人不会催她,都是等她睡够自己下车,看她回去他才让司机开车。
大抵他的好耐心,会保持到他们婚姻结束。
一个甚至允许她婚内随便玩的男人,想来这段婚姻对他来说,就跟工作上的项目一样,双方履约办事,到期清货两清,只要对方没有违反合约,多的事,他根本不屑于管。
手腕如此凌厉干脆,想要找点什么借口和他继续产生关系,的确不是件易事。
姜糖小幅度偏头打量他。
隔着扶手箱,男人一身熨贴合体的西服,闭着眼,不知是小憩还是假寐,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还架着,身体松弛后靠椅背,长腿前舒,两手十指交扣放在腹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若有似无地泛着光。
他那边的窗外,院区的路灯光被道道铁栏杆切成条状,浅浅在他俊隽的侧脸落了个影。
一时竟叫姜糖挪不开眼。
车内正放着经典的港乐曲目,他好像很喜欢旧时胶片略带沙沙的音质,极佳的车载设备流淌出的旋律都刻意保留了那份独特的味道。
后排没有开灯,只有门板透光孔和车顶有微暗的光,立体环绕的音响播完上一曲,自动播放下一曲。
吉他贝斯配合架子鼓一拍一拍敲着前奏,卫兰深情缱绻的声音婉婉浮动在密闭的车厢。
“淡淡然掠过
神秘又美丽
它仿似骤来的雨
我也难自禁抬头看你
……”
跟着暧昧的曲调,不知为什么,姜糖又想起那个雨夜。
——两人一坐一立,隔着车窗对望,他身后,是旷远如墨涌的天幕。
想着,身旁男人那股淡淡的木质调冷香似乎馥郁起来,呼吸间,姜糖只觉脑子晕乎乎的,有莫名的情绪在胸腔起伏。
两首曲子接档的空隙,她突然开口叫那个被盯了一首曲子的男人。
“祁清淮。”
粤语是她母语,许久未曾说过,可想说时依旧那么自然而然,如将醒未醒的呢喃,随后那句鬼话也就这么脱口而出。
“我钟意你。”
车后座瞬间掉进真空。
后知后觉自己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姜糖耳根脸旁倏地热意猛飙,几度颤唇想要解释,却又发现无从解释。
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准备在假话后剖白心迹“要不我们试着继续过?”
始终阖着眼的男人先看过来,金丝框眼镜后那双黑眸静静锁住她,标准的港腔粤语没有半点起伏,显然一个字也没信。
“我记得姜小姐钟意好多嘢,vca嘅高珠,三厘米嘅高踭鞋,巴拿马翡翠庄园嘅红标瑰夏……”
听着男人一一陈数,凝滞的气氛复通,几秒前的局促消退,姜糖反而坦荡起来,脸不红心不虚地倚着扶手箱迎过去,故意夹起声:“佢哋系钟意,但你系最钟意!”
面前的姑娘生的一张港风脸,她若是想进军演艺圈,就一妥妥大青衣。
不笑的时候,艳媚中勾点恬静,随便往那一坐,就是焦点,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清滢滢望着你,像藏了两弯月亮,纯欲得要命,真杀人放火都是她冤枉。
比如此刻,明知她说的并非真话,她笑眼看来,祁清淮一反往常没有继续拆穿她。
无他,眼下情形更像他欺负人。
豺狼虎豹堆里待久了,身边形形色色的假话听了不少,他不至于为小姑娘一句玩笑话较真,可她强掩心虚的模样着实鲜活得有趣,尤其他注视的时间越长,那姑娘明眸里细微晃动的狡黠愈盛,像极傲娇讨食的猫。
揣了心思,但不讨人厌。
祁清淮为此多看了她两眼,耐心等她后话。
结果那姑娘光笑,迟迟不接话,仿佛真的只是单纯表达爱意。
小人之心的是他。
片刻后,他哂出声笑,转头眸色深深地瞰远。
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
电梯抵达住院部19楼,感应门朝两边打开。
姜糖踩着三厘米的缎面高跟鞋朝东区妇科的方向走去,一边低头挑外卖一边还分心腹诽年龄大的男人果然不好骗。
从前都是别人和她表白,她第一次和人表白就这么不了了之,偏他那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还见鬼地反复在她耳边单声循环。
她那句钟意有那么不真诚吗?
咕噜噜——
六个多小时没进食的肚子发出响亮的抗议声。
往常饭点前后来,祁清淮多多少少都会从她喜欢的餐厅给她捎点东西,让她拿回医院解决温饱。
有时是正餐,有时是下午茶。
这回不过是胡诌了一句,她下车都故意一步三回头提醒了,他居然无动于衷,就让她空着肚子空着手回去。
纯粹就是报复,摆明就是不信钟意他的鬼话。
幸亏最后一句话没说出口。
不就是离婚,离就离,谁离了谁不行?
离婚还能分他一半身家。
姜糖正要美滋滋地畅想成为单身小富婆的好日子,忽然记起他们婚前好像签过什么东西。
那会没认真看,现在一想,估计就是为了四年后财产分割做准备的。
呜呜……
姜糖越想越气,饭也不着急吃了,左手掏卡刷开科室公共过道的大门,右手拇指划拉屏幕,切出某团外卖的界面,点开了微信,找到置顶备注“亲亲老公”的联系人,气愤地发了条语音。
「不辣嘴的姜不是好姜:让老婆挨饿的老混蛋果然都不能要!!我要把我的天价婚戒从他手里抢回来,再立即去离婚啊啊啊啊!」
对面不知在忙什么,难得没有秒回。
姜糖推开门,远远就察觉护士台那边隐约的骚动,夹着声声惊讶的呼声。
手机对面那人迟迟没有动静,姜糖随手收起手机,快步穿过走道,都没拐进休息室,护士台准备下班的小护士们见到她,笑得看不见眼,拥着她朝里推,“姜医生,你可算回来了,大伙都等你呢,你不回来我们都不敢动!”
“?”
“让一让让一让,后面还有两餐车!”
姜糖顺着愉悦的开路声望去。
林熹悦和两个规培生正推着满载的双层餐车迎面走来。
餐车上,是一屉屉棕红色的食盒。
实木食盒外面那个雕刻的商标,是京市一家创始于清末的宫廷菜馆,听闻祖辈上出过几个御厨,现任老馆主脾气轴,出了名的挑客人,一水儿有头有脸预约的人物,他每日只挑三桌菜招待,为保证出品,更是从不做外带的菜肴。
姜糖知道,是因为祁清淮曾经给她带过这店的东西,当时她食髓知味,想着下次自己再点,一搜,吓得直抽气。
眼下,姜糖的瞠目程度不亚于那会。
她呆愣片刹,怔怔地睨着面前的一幕,某个不可言的猜测闪了闪,视线猝不及防和抬头的林熹悦对上。
姜糖眨眨眼,让出路,颤音半玩笑问,“哪个老板这么阔气?”
林熹悦一副恨不得昭告全世界我偶像最出息的自豪样,陶醉笑道,“是姜姜姐你老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