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她一直很挂念你,她在枉死司这么多年也没闲着,每每有人去报道,她必然会去询问对方死因,还真给她找到几个丧于邵则德之手的人。”周行答她。
“往事已矣,既已丧生,合该重新转世为人,她这又是何苦呢。”水中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息。
“她拜在你的门下修行,寿数原应很长。可是她阳寿未尽而横死,按照规矩,也只好日复一日在枉死司里待着。”周行解释道。
向晚没有说话,一时间,只闻林间虫鸣鸟叫。
周行看着面前的水人,只见水流涌动翻腾得更加迅速了,便知向晚心潮起伏剧烈。
“向真人,我一直想向你致谢,你以身化城,城中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当年我在庆功宴上制造兵变,你事先其实已经知道了吧?可你却为我保守了这个秘密。我知道,你和邵则德是不一样的。
我的性子如何,邵则德是很清楚的,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邵则德不会没有怀疑过我的顺从是假装的。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我,这当中,你一定也为我说过话。我代苍生谢谢你。”
周行说着站起身来,敛去了之前的随意,肃容朝向晚深深施了一礼。
水人略略颤动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说话。
周行直起身来,透过树林的缝隙瞥了眼跟小妖说话的石初程,这才继续道:
“我知道你同邵则德感情甚笃,但是你们不是一路人,他如今走了歧路,难道你还要看他一错再错吗?于归那里找到的苦主日渐增多,难道你还想见到更多的人死于他手吗?”
周行等了许久,不见向晚有什么反应,到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向晚忽然开口了。
“不是我想要助纣为虐,我也是无能为力,”向晚的五官依旧看不分明,声音里却透着一种死灰般的平静,“你听说过什么是共魂咒吗?”
周行颔首:“略有耳闻,当年邵则德元神损毁,是你用共魂咒填补了他的缺损。”
“那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
“共魂咒不是共享元神这么简单的事情。共魂之后要分魂君同魂傒。魂傒要向魂君奉上自己的元神,从此受魂君支配。”向晚声音幽幽。
周行有些没有理解,重复道:“支配?”
“对,支配。从此魂君支配魂傒的元神同躯体,如同支配自己的元神同躯体一样。魂傒仿佛只是魂君的一只手,一条腿,用看不见的契约相连。只要魂君起念,哪怕魂傒离得再远,他都可以随时将人召唤回来。
魂傒的五感都是要和魂君共享的,比如我如今同你说话,只要阿德想,他就随时可以看到我所看到的,听到我所听到的。”
“如此一来,你对他还有任何秘密可言吗?”周行诧异道。
“一点秘密算什么?”向晚伸出一只手,水哗啦啦地往下滴,“我如今没有了躯体,只是一把风,一捧水,他控制不了一把风,一捧水。可是我有躯体的时候,魂君是可以控制魂傒的身体做任何事情的。”
周行只觉一股凉气自脚底直窜上天灵盖,他骇然道:
“你的意思是说,化城那日,所有人都看到是你主动献祭自己,其实,你是被他操控的。”
向晚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行难掩诧异,他不解地问道:“你肯用这个咒术救他,必然是知道代价的,可你为何要做如此大的牺牲呢?”
向晚并没有立即回答,水人转个方向,望向上游的水源,她的声音一时也显得分为遥远:
“那时候的阿德并不是后来的样子,他一心为公,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我看他意志消沉,实在不忍心,好容易弄到了这个咒法,可是他一向自尊甚强,让他做魂傒,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你既爱他到如此地步,为何那晚你又不顾一切想要离开他?你对他恩重如山,又信赖有加,他又是为什么会对你下此杀手?”周行追问。
向晚又一次沉默了。
周行叹道:“你心里还有他,他那样对你,你还是不肯出卖他。”
正说着,林外隐隐传来金属碰撞之声,周行转头去看,只见重林叠嶂,什么也看不见,他再回过头来,水中早已不见了向晚。
骨白有些着急:“主君,既然这里有陷阱,咱们尽快离开吧?”
周行淡淡地道:
“无妨,有人想要对付我,逃过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我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能奈我何。这些日子你就跟着鹿娃,保护好他。”
“是。”
骨白见主君主意已定,不敢违拗,当下化为一缕青烟朝石初程飘去。
周行打发了骨白,便循着打斗的声音而去。正见林外石方巳同一个人战成一团。
石方巳身形疾如闪电,虎跃龙骧一般,将一柄长刀舞到呼呼作响,地上无数的小石子儿,如旋风一般被卷起来。
与他对战之人也不甘示弱,拂尘一挥,毛端乍然变长,直直卷向石方巳。
石方巳回刀去挡,刀锋同拂尘两厢一撞,赫然间四周成片的树林被气流吹倒。
周行脸色一肃,看清了那手持拂尘之人,那竟是风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