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要去申冤,自然是有数不尽的人愿意成为他的力量。
可赈灾物资都能被层层剥削,有他姚文远在,这上诉申冤之事,到了能传递给上面之时,又能有多少人可以陪他越过千山万水道出一句不公?
徐笥忽然明白了赫连寻与刑莽没有接见他的缘由,也感觉一盆凉水浇下来,心凉了大半。
可再一回想,望见宋云栀仍站在他面前,随着他顿足一并停步,徐笥又觉得自己似乎尚未行至末路。
他道:“徐笥不才,夫人可还有什么提点?”
宋云栀掩面失笑:“我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嫁了人也就提夫君分忧说些自己的见解,哪能给大人什么建议。”
徐笥又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追问:“那赫连大人……”
宋云栀再次看了一眼徐笥,转身往前走去。
在徐笥跟上的同时,她正好一脚迈入房屋荫蔽之下。
“我夫君在其位谋其职,对当地的运作亦是不甚了解,”她缓缓转身,面向徐笥,“再说了,你们这里都有两位掌舵人了,若要别处还要插手,可是真有些拥挤了。”
姚文远。
三个字浮现在了徐笥心里,可他若是真有办法对付姚文远,又怎会到了现在还止步不前处处掣肘。
谁知正当他这样想着,宋云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徐大人,你听见蝉鸣了吗?”
徐笥愕然,又听宋云栀接着道:“快入夏了,若是一切顺利,今年的收成在二位的治理下,应当是不错吧。”
徐笥想不明白,却还是开口应了话:“这……就算艰难,也得让收成看得过去啊……”说着,他叹了口气,“这灾民艰苦了上半年,粮食早便成了他们心里的一根刺,若是……”
说着说着,徐笥回味过来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宋云栀,却见宋云栀神色仍然镇定自若,温声道:“是啊,若都这样了还不能收获颇丰,想来定又要哀声遍野了。”
徐笥不禁愕然:“可……百姓们……”
“那便要看徐大人在‘当下’与‘长久’之间的取舍了,”宋云栀道,“山高水远,多的是爱莫能助。若徐大人真的想落实心中为官之道,想来还是得再费些心了。”
宋云栀乃至宋云栀背后赫连寻的意思,徐笥到这份上,算是全部明白了。
从赫连寻避而不见,再到宋云栀当中以责备属下,教他不要仁慈心软,直至此刻的一番编排指教。
徐笥猜不透这一局是谁为他编排的,却隐约为自己入了局却仍要人提点而觉得无奈。
同样让他心寒的,还有高位者掌控局势时透露在言语间的决绝果断。
良久,徐笥叹道:“入了官场还想一身清明,是在下太过草率天真了。”
“为官之道确实见学见长,今日多谢夫人引在下走这一遭,”徐笥拱手作揖,“在下如醍醐灌顶,定不辜负赫连大人的厚望。”
走完这一遭,徐笥也没再坚持着要见赫连寻和刑莽。
他谢过宋云栀,便如来时一般,风尘仆仆地离开。
望着徐笥离开时的身影,宋云栀在感慨徐笥有着一点即通的机敏同时,也不免为徐笥这样的人进一步踏进官场泥沼而感到遗憾。
她在道路口驻足良久,直到赫连寻站定在她身后:“在想什么?”
宋云栀回头见是赫连寻,又重新望向大路尽头:“徐笥这样的人,哪怕不为官,应当也有一番建树。”
“正因如此,他才要在他应该在的地方,大展宏图,”赫连寻试着宽慰她道,“如今的官场,需要这样的人才。”
两人各自沉默良久,赫连寻见宋云栀并未舒展愁容,却不知该如何进一步措辞。
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只能在宋云栀肩头拍了一下:“不过你不必太忧心,徐笥这边我已经安插了人从旁协助了。”
宋云栀抬眸:“这么快?”
“算不上快,算是歪打正着的巧合,”赫连寻道,“若不是你将那女刺客说服,我的部署也不会这样顺利。”
女刺客?
宋云栀稍顿,神色僵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不妙:“她看着并非轻易倒戈之人,你如何排除的风险?”
“我查到她刺杀期间还去安置了父兄,便让人去了一趟,”赫连寻道,“拿到她软处,自然能排除风险。”
宋云栀早该想到赫连寻这样的性子,要用阿汝定然是会施加一些别的手段。
而她也深知,以身入局的最大代价,便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赫连寻的做法无可厚非,放在他的角度并没有问题,只是……
有这么一层与阿汝的旧识摆在面前,宋云栀心生不忍之余,还觉得当初对阿汝说的那番大话有些言过其实。
宋云栀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失落,一边赫连寻见状,问道:“你不高兴?”
宋云栀不语。
“那人意图杀你,你却因我拿她软处而不悦,”赫连寻一如既往敏锐得过人,“还是说……你与她之间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关系?”
宋云栀转过身,面向赫连寻,轻哼一声反问他:“不过是女子之间素未谋面却平生怜惜的共情罢了,大人不会连这点怜悯都要猜忌吧?”
说完,宋云栀没再多说,又一次转身便走向了营帐的方向。
赫连寻望着宋云栀渐远的背影,嘴角扬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品味良久,随即低声一笑带过,跟着走回营帐。
宋云栀这个人,当真是愈发深藏不露,又愈发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