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在石林以东,有一方湖泊,湖水清澈透亮,倒映天空,湖中有一座古老的尖塔,高耸入云,不论远望还是近观都难窥全貌。
高塔是何人何时因何建造的,无人得知,人们只知道高塔里关押着一个罪无可恕的囚徒。
人皆知其罪恶却不知其何罪,人不知其名讳却谈之色变,因而岸边鲜少有人的踪影,湖中高塔更是无人敢靠近半步。
除了“神”亲自指派的仆人。
空荡荡的,腐朽的,阴暗潮湿的高塔里,脚步声惊醒了塔尖沉睡的人。
他重新闭上眼睛,垂下头,洁白如霜雪的发丝散落胸前。
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
她的视线扫过他的脸,最后在他右脚踝的枷锁上略微停留。她的目光很直白,却没有情绪,她注视他的眼神,与注视他背后那些冰冷的石砖无异。
她一步步靠近他,没有攻击的意图,也没有防守的姿态,无辜得像迷途的羔羊。
一步,两步,三步……他默数她的步子,直到她在他面前蹲下。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她问。
“你想出去?”他反问。
她点头。
他看着青石砖上慢慢被吸收的血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台阶下传来的声音告诉他,她又来了。
他靠在阴冷的石壁上百无聊赖。
之前有哪个仆人这么死缠烂打吗?似乎没有。那些人怕得很,被他杀死一次就不敢再纠缠了,哪怕顶着“违背神的旨意”的罪名也不愿再回到尖塔。
想着想着,那人又停留在他面前,她身上飘起点点光芒,很微弱,比上次见面要微弱。
等到光芒彻底散去,她会死去吗?
他看着她靠近,看着她弯腰,再然后头皮一疼。
哗啦,锁链碰撞发出的噪声。
对方拽着他的长发把他从地上拖起来,粗暴地按在石墙上,一口咬在他病态苍白的脖子上。
嘶,久违的疼痛。
鲜血滴落,漂浮的光点同她一样,贪婪地将他流下的血吮吸殆尽。
她埋在他的颈间,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皮肤,牙齿深深嵌在他的脖子上,眼睛紧紧盯着他。
血液飞速流失,他开始晕眩,这种晕头转向的感觉让他感到不适,他不自觉偏了偏头,对方误以为他要逃脱,力道越发的大。
他脸上露出了恍惚的神态。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三四分钟,但被松开的瞬间他几乎要栽倒在地,他捂着咬出两排牙印的脖子眉头紧锁,眩晕感让他有些烦躁。
他把她扔下台阶。
重物滚落的声音戛然而止,两秒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塔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她每天从塔底走到塔尖,走到他面前,问他如何出去。高塔有九十九层,他有时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
他偶尔不胜其烦,便杀了她,代价是第二天被她咬破脖子吮吸鲜血。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他们之间的谈话又一次因这句话终结,哪怕上一秒他们交谈甚欢,最后看起来都像个笑话。
真是扫兴。
他抬起头,笑意不达眼底,霜白长发顺着动作划过他苍白的脸颊,为他身上又添一份冷意。
“当然知道,”他笑着回答,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可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告诉你。”
“你怎样能心情好?”她没有拐弯抹角,“你想要什么?”
“讨好我。”
他抬起下巴,从上往下俯视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
“我该怎么讨好你?”她又问。
“呲……”他第一次碰见脑子这么一根筋的家伙。
她直视他,眼神坦荡,面露苦恼。
她说:“教教我。”
“——教我怎么讨好你。”
他倚墙眼神在她身上巡睃,又冲她勾勾手,她不解地凑上去,被他勾住脖子,呼吸无意间交织在一起,彼此纠缠,燥热又黏糊。
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有些干涩,他想,如果抹上了鲜血应该会更好看。
低头咬在她的下唇上,血珠子溢出来,鲜血让唇瓣染上了一抹瑰丽色彩,有意无意引诱着他深入探索。
他想看看她此时的神态,抬眸却不经意与一双冰冷的眸子对上,眸子里盛着审视和探究。
果然,在扫兴方面,她从不让人失望。
索性伸手捂住她的双眼,继续沉浸在刚才那个吻里面……
”你在做什么!”他被压制在地砖上,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秒温顺无比的她,会在下一秒暴起将他掀翻在地。
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袍,挣扎间露出了大片苍白的肌肤。
她抓住他的脚踝,俯视他:“我在讨好你。”
“你觉得这叫讨好?”
“为什么不?这不是你教我的?”
他的脚踝因为挣扎,被她的手指勒出了一道道红痕。
他的声音冷下来:“给我滚下来,我不需要你的讨好!”
她摇头:“不行,我要知道出去的方法。”
“再不从我身上滚下去,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他很快冷静下来,精准卡着她的软肋威胁。
她皱紧眉头与他对视。
“你在戏耍我?”她问。
她眼神渐冷,似乎不高兴了。
他被气乐了,自己还没生气,反倒她气上了,到底谁才是那个有求于人的家伙。
她误解了他的沉默,她恼了。
她抬高他的脚踝——
高塔在这时睁开双眼,凝视着她。
痛楚和压迫感在她身上叠加,使得她的怒意越来越盛,她双目赤红,鲜血从她的皮肤滴落,萤火的光芒越发刺眼。
她死死压制着身下的猎物,直到他不再挣扎。
闹剧结束,高塔闭上眼睛。
……
她很久没有出现。
她已经死了。他告诉自己。
高塔安静下来了,没人会再来打扰他,他对此很满意。
难以抑制的无聊却侵袭了他,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在他腹中翻搅,搅得他心神不宁,搅得他烦躁无比却无处宣泄。
高塔里除了他,没有别的活物。
安静淹没了他,他心想,当初不应该杀了她,折断她的手脚就好了,起码留她一张嘴,给他聊天解闷。
他像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玩具,然后不小心将玩具弄坏的孩童一样气恼。
烦躁感蔓上来,他闭上眼睛,直到脚步声惊醒了他。
她拾阶而上,脚步声近了。
他注视着门口,默数着步子,心脏也数着步子,心跳应和着脚步声的节拍,脚步声轻缓,心跳跟着轻缓;脚步声沉重,心跳跟着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