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考半晌,糯糯道:“我喜欢,不需要你拿着。”
女半仙满意了,搓了搓他头,让他往自己肩上靠。她示人惯常以强悍,但其实怀中柔软而温暖,靠上时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楼寻。”女半仙轻声叫他名字,“你知道剑是用来干什么吗?”
“……”他抱紧了剑,学着别家小孩的无知音调,“干什么。”
“治世于微末,安民至长古。”女半仙蹭了蹭他的额头,“剑是为弱者劈开天地的。”
“劈天地?”
“嗯,劈开天地。”女半仙蹲下身,将他放到地上,让他背对着她,随后以沉稳的手握住他肩膀,将他往前推。
“你是我楼烟的孩子。”
蹒跚学步的孩子踉跄两步,被推着摇摇晃晃往前走,他刚开始跌跌撞撞,后来越往前脚步越稳。
“要正直、无畏、勇敢。”女半仙在他身后开口,声音中有无限美好的期盼,“也要遇见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和他们一起捍卫这个世界的底线,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她的身影消失,孩子也长成了青年,走入阴雨靡靡,霓虹繁乱的东都边境,在那里看见了六个年纪相仿的人。
他们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又在走过一段距离后不约而同停留在原地,带着微笑看着他继续往前。
"我们就,到这了。往前走,好阿寻。"
"呜呜,舍不得舍不得。"
"这怎么办啊,还没来得及教他怎么笑。"
"简单!阿寻别整天板着脸就成。"
他们当中有人推了他一把,笑着说:"不然像个小机器人似的,以后没人喜欢可怎么办?"
这个时刻的楼寻已经不会开口就是“经过数据”“分析样本”,他下意识想反驳,转过头却没见到任何人。
寂静。
世界开始变得漆黑。
他在漆黑中默不作声,停留许久,握拳回头,朋友的离去将他变得偏激而疯狂,人生中所有的色彩都因刻骨的恨褪去,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后,又被触目惊心的血红侵染。
杀。
杀。
杀。
脑海中充满疯狂的叫嚣,他无声息走到情绪崩溃的边缘,而后,血红里走来了一抹紫色的人影,带来了别的声音。
丁零当啷,细细碎碎。
像是碎雪,又像扫竹,铃铛音跟随轻柔的脚步,来到他身边。
楼寻的世界安静下来。
对方牵起他的手,带起一股风,吹得发丝间银链闪动,银蝶翩飞。
阿寻。
他带着他往前走,用心跳告知他。
这是爱。
他扣紧他的手,用血液教会他。
这是恨。
这是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
他与他往前,在地下城的人间百态中重新拥有色彩。
再之后,紫色的人影放开他的手,静静跟在他身后。
楼寻在他的陪伴下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随后在前方的道路岔口看见了三道人影。
一个是他高高在上,冷情漠然的母亲。
一个是他温情复杂,亦爱亦伤的父亲。
还有一个,是身着白大褂,永远平静的仿生科学家。
他觉得自己从未渴望过真正的亲情,却无法否认复苏的七情六欲无法按耐血脉之间的共鸣,一面不断失望,一面又不断理解。
在母亲眼前忍着失望的钝痛前进,在父亲眼前被摇摆的奉献重复折磨,说好割舍,却总在回头。
这是情感的反作用,是未曾有人教会他的弊端。
于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仿生科学家看清了这一点,她看着在万众翘首下走入神路的楼寻,决定一次次在他面前死去,以教会他处世的最后一课——
断舍离。
并非是徐月生逃避式的遗忘,而是明知割舍苦痛,依旧要如此选择。
在重要与更重要之间,逼迫自己无情,去选择更为重要的一方。
"我死了,万万个我才能活。"
这是她极致理性的敲打。
楼寻多么天才而聪慧,竟瞬然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花了那么多年从无情到有情,由一个仿生人成长为混沌霓虹里的救世主,最后一课竟是由有情到无情。
这种宿命般的圆满没有让楼寻觉得理所当然,只让他察觉恐慌。
我要抉择什么?
他想。
我都已经想好了最坏的死亡结局,何芳草还想让我抉择什么?
他转过身,看见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紫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