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如同他们的猜想,何天涯的重伤到来就是对方极具挑衅意味的邀请函,楼寻和萧长宣一路上近乎畅通无阻。
九重天本应有的守卫和巡逻被全部撤走,周遭静谧到风吹草动都清晰可闻。
白玉雕砌的高楼玉宇倒映着夜色星月,街道行走的白衣人影凄凄如一道笼聚的哀叹,于人间不同,九重天的一切都显得冰凉而冷寂,仿佛沉默过千万年的冰山,白得圣洁,白得死气沉沉。
这些景色在楼寻余光中飞速掠过,不过须臾,他们停下脚步,踩入在夜风中倾倒的绿草中。
楼寻与萧长宣对视一眼,牵起手走到沙沙草野边缘,微湿的感觉淹上脚尖,楼寻抬眼朝西北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处艳红的高楼。
“去吧。”萧长宣道,“我在这里等你。”
“……”楼寻看了他一眼,“我很快回来,你小心些。”
“你也是。”萧长宣按了下他手心,目光中似有担忧和不舍。
楼寻没再多说什么,他望向恍若无边无际的天碧湖。
九重天的夜风吹不起天碧湖的波澜,安静的湖水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地间的一切,又像一只凝视天神的眼睛,墨绿的瞳孔深邃而泛着洞视的光。
这样宽广的湖水让他无端想起了魔界的无妄海,那个埋葬他与萧长宣两次的地方。
前不久的心慌还没有消散,楼寻深吸口气,又回头瞥往萧长宣,他左瞳孔现出重氏阵法,右眼情绪更加鲜明——是隐隐察觉什么即将发生的恓惶。
“萧长宣,”楼寻对于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再问你一遍,你没有隐瞒我的事情,对吗?”
明晃的月恰在这时阴了半边,楼寻一时看不清萧长宣神情,只看见他微亮的深紫瞳色。
“没有,阿寻。”萧长宣向前一步,伸手拂过楼寻面颊,他修长的指节覆盖楼寻耳廓,有些冰凉,“如果有,那只是一些还没确定的猜测,别担心。”
“……”
“我等你回来。”萧长宣吻过他唇边,“小心。”
柔软的毛蹭到楼寻身边,楼寻侧眸扫去,巨大的雪狐正低头蹭他手心。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萧长宣话里话外都是回来再说的意思,楼寻也不好追问,他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之间都立下了同生共死的誓言,萧长宣也没有什么再对他说谎的必要。
他们之间已经因为隐瞒差点错失过,萧长宣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楼寻终于转过身,坐上雪狐,雪狐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带着他飞奔向远处的红楼。
等楼寻气息全部消失后,萧长宣垂眸看向天碧湖,深绿湖水下涌动着上万年前的古水,他似乎透过水面看到了什么,往前踏了一步,湖水淹没他小腿。
萧长宣无声屏息,往岸上留了一抹灵识,旋即倾身跳入湖水深处。
无波无澜的天碧湖终于荡漾起来,波纹像是凝视天神的眼缓缓睁开。
*
雪狐不愧是重氏家主专属神兽,楼寻原本还担心自己不认识去往明月楼的路,岂料雪狐对此熟悉非常,不过一个闭眼睁眼,楼寻就到了明月楼前。
踩上松软草地时楼寻还觉得不真实,眼前一切和他以前在萧长宣和重红的记忆里看到的没有分毫改变。
艳红的重檐叠拱,高耸入云的琉璃瓦片,霓虹灯牌在明月楼外部时明时暗,整座楼显得十分浓墨重彩,与九重天的淡雅格格不入。
楼寻从雪狐背上下来,雪狐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安地咬住他衣角。
见状,楼寻揉了揉它的头,示意它等在这里。雪狐即使不情愿,也只好放开嘴收起尾巴,趴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楼寻走向明月楼。
明月楼的大门是九扇格门,玫红与珠黄绘制成格门内侧美轮美奂的山水画卷,霓虹线沿山川轮廓连成一片,楼寻站在门前就感知到一股射线扫来,紧接着警报飘红,只是尖锐的鸣笛还没来得及发出,便被人截断。
随后九扇格门同时向内打开,昏暗的内室呈现在楼寻眼前,他站在漆红雕门中央,抬眼见一个窈窕朦胧的影子自昏暗中走来,在头顶红笼光的照耀下,与他对上视线。
——是何芳草。
黑发镜片,冷漠凛冽,即便穿着鲜红古袍也掩盖不了她浑身独特的气质。楼寻从那双镜片后的黑瞳里看见自己,霎时感觉胸腔里原本被压下去的火缓缓腾燃,血液仿佛成了引线,怒火烧到极致,竟只觉得一片冰凉。
太像了。
这回不止是外貌,从神态、动作……每一分寸都像把何芳草这个人复活,送到了楼寻眼前。
这只明晃晃昭告了一件事——月前他们在东都醉花楼碰到的仿制品所说的一切问题都已经被敌人攻破,何芳草的基因自毁不再是什么难题,对方如今可以自由地复制这位为平等献身、为不公而死的仿生科学家。
对何芳草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侮辱。
对楼寻来说,这是比重氏欺骂自己嫡小姐还要恶心百倍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