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怀着无尽的遗憾,思念着无限的期待而取下的“寻”字。
在他眼中,寻并非是他创造出来的,而是他与徐月生未能出世的月亮的复生。他盼望月亮平安顺遂,自由无忧,希望月亮一生能有无数道路可寻,不会像他跟徐月生那般无奈,从生到死,从爱到恨,都被家族、命运、甚至历史牢牢捆绑。
迫不得已的分离总是在贯穿他和徐月生,使爱人于心知肚明中沉默,使相守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妄想。
他实在太过遗憾,便不希望阿寻走上同样的路。
自以为期望美好,却根本没发觉他所有关于寻美好未来的预设,都建立在他少年时身居高位的认知上,想阿寻钟鸣鼎食,清贵优雅,如高悬明月般,遇见喜欢的人,向那人投下属于自己的光辉,然后毫无阻碍地白头偕老。
他以为那是自由,以为自己避免了寻跟他走上同样的道路,根本没意识到,他是希望阿寻重现他与徐月生的爱,然后向他证明——会有好结果,一定会有他能接受的结局。
然而楼寻没能在他手底长大,他流落凡间,在无数人朴实爱意的浇灌下走向金玉之身的反面,他没有成为月亮,反而成深冬最后一场银雪,簌簌而下后,便是万物春时。
楼寻不像他,更像当年蜉蝣撼树的徐月生,却比徐月生更加大胆,更加剑走偏锋。徐月生至少只救凡人,而他不仅要让凡人平等,他还要世间众生都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他要解决一切历史的遗留问题,要用徐月生曾经与他分道扬镳的方式,要以他们已经为此付出过代价的方式。
何必?
何必呢。
*
楼寻听见他幽怨的哀叹。
*
他猝然睁眼,瞳孔泻进光的那刻,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先被揽入一个极紧的怀抱之中。
抱着他的人呼吸听上去比他还要抖,楼寻浑身被冷汗浸透,体温顺着濡湿的胸膛传来,他闷在他肩颈处,轻轻闭上眼,伸手环抱住萧长宣脖颈,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倾过去,额头抵在他脖侧。
“没事……”楼寻没发出声音,“我没事。”
萧长宣没说话,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极致的后怕从颤抖的呼吸里传达出来,楼寻一时想问的话全被按在喉咙里,他摸了摸萧长宣杂乱的后脑,一下一下安抚着他。
依偎许久,两人才松开对方。楼寻先望了眼窗外,见夜色霓虹繁华安宁,又朝萧长宣看去,眼前人眉眼清俊而疲惫,眼下一片乌青,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昏迷前那套——只怕是从他昏迷开始就一直不眠不休守着他。
“你几天没睡?”
声音很哑,萧长宣抬眸看了他一眼,从床头拿过一杯水递给楼寻。
水里泡了易于恢复的药,两口下肚楼寻脸上肉眼可见恢复了血色,他还要说些什么,萧长宣已经拿了毛巾过来,擦拭他身上的冷汗。
“你昏迷了足足七天,中途有段时间你突然出现血红色印誓,几乎没有呼吸,灵力波动各项指标都产生异常,林空青用溯时都没办法帮你苏醒,我差点以为……”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重红不会这样对你,不然一开始……”
一开始他绝不会让重红侵入楼寻神识。
七天七夜,他一瞬也没敢阖眼,守在爱人身边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惧怕和懊悔都要将他淹没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初见时的那个通天魔尊,面对别人已经得逞的神识侵占,他没办法像地宫时那样接引楼寻。
万一楼寻出了什么意外,萧长宣就是有这个想法都会呼吸骤停。
“重红没有对我怎么样,”楼寻牵过他的手,“他只是告诉我了一些往事。”
“……印誓呢?”萧长宣追问,“印誓只有威胁生命才是血红色,他让你发了什么誓?”
“让我服从徐月生罢了,没那么严重,别担心。”楼寻抬手拂过他面颊,“你多日不曾阖眼,去洗漱一下,我一会有事与你说。”
萧长宣嗯了一声,楼寻见他委屈模样,从梦境里醒来的沉闷散了大半,仰头吻了吻他嘴角,松手放开他。
等人完全进了洗浴间,楼寻拿过床头陆吾,打开仙都卫内部通讯直联何天涯。
通讯屏幕闪出时何天涯还在外面,霓虹夜景跟何天涯惊喜的脸一起出现,副使见他终于转醒,差点喜极而泣,一句统领还没出声,楼寻先抬手扼停他的关切,公事公办问:“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何天涯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复杂,“陪在您身边的神谕使在您昏迷时处理好了所有事情,仿生人那边安顿完善,仙盟升仙台事宜让谢氏出面接洽,重氏则那边让凡人叛军,那个叫万山游的小子压着,仙都卫这边有我他就没碰,各方将您昏迷的事情瞒得很紧,基本没出大事。”
楼寻往洗浴间看了一眼,“基本?”
“嗯,您昏迷毕竟错过了重氏女的及笄礼,就算瞒得紧重氏也会察觉。”何天涯说,“大概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他们不仅没解决仙都卫在半仙里残暴的流言,还针对凡人传了些更离谱的……”
“重氏那边既然有万山游压着,流言就不是他们干的,还有别人针对。”楼寻打断他。
何天涯一愣,一时没想明白楼寻为何这么笃定万山游能压住重氏,但他也没空细想,作揖道:“我立刻安排仙都卫去查。”
楼寻:“都传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