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摇晃,鸟雀掠过冬雪消融的枝头,惊起雪水摇落。
四季变化在充斥着科技与灵光的三界似乎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钢铁森林与熙攘众生之间喧嚷着突如其来的世事变迁,阶级之间的动荡一层接着一层,像开始了便不会息止的风暴,多年自诩优越的半仙种群,甚至有人至今仍然觉得——七年前冬,地下城坍塌那场大灾难是一场谣言。
地下城仿生人科学家何芳草嫉恨社会,掩藏数十年将十万仿生人藏入地下城,于谪觞十一年冬联合暴乱,引爆地下城致使百万死伤。
若只是凡人死伤便算了,必不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真正引起三界动荡的是,仙盟派下的调停半仙竟被暴起的凡人诛杀,原本在地下城应对仿生人叛乱的凡人们割下半仙头颅,以血为号,立名椒羊堂,向半仙阶级宣布了独立。
凡人刀淋过半仙血,以万象城为界,划下两地分治,意图与半仙平分天下。
这是活脱脱的挑衅和侮辱。
半仙阶级为此震怒,上报九重天,下组世家军,意图讨伐。然而讨伐军提案还没到达仙盟,世家之首青山谢氏先出了事。
谢氏的家主突然暴毙,全族人一夜之间失去家传阵法,根基迅速瓦解,往日登天高门的青山谢氏突然变成了整个凡间世家里最大的香饽饽,还是人人都可以咬一口的那种。
是趁机抢夺众人都虎视眈眈的谢氏遗产,还是讨伐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叛军,这个选择对于世家半仙们来说甚至都不需要权衡。于是极其戏剧化的事情发生了,凡人叛军被搁置,竟真的跟半仙以万象城分界而治了整整七年,万象城以内安宁寂静,万象城以外却沸反盈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氏就算崩灭余族也不是块好啃的肉,谢氏跟谁谁谁斗得你死我活,哪个世家跟哪方半仙势力为抢谢氏财产争破了头等事件屡见不鲜,几乎成了七年间风头最盛的笑谈。
群狼环伺的谢家垂死挣扎,贪心不足的半仙争斗不休。利益的腥风血雨下仙盟逐渐失势、濒临解散,世道失去最后可以调停的支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一切,都跟在北部的余慎没什么关系。
至少,以前没什么太大关系。
“荒唐!”
北部,临沂议事堂。
一声暴怒从中猛地传出,余波震得堂外各种电子悬浮产品不断闪烁。
堂内,余慎气得肩膀不断抖动,指着眼前数位老态龙钟的北部长老怒道:“我、我说过……两年前被灵力仿生盯上时就说过,北部式微,碰到大事只能任人鱼肉!躲都来不及!你们倒好!!谁让你们掺进谢家浑水了!!?”
“余家小子。”有长老喊他。
余慎简直气急攻心,“喊家主!”
老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年长的那个站了出来。
“家主。您尚且年轻,很多事情看不明白。谢氏倒台如今波及越来越大,风云搅动,何谈独善其身?既然早晚牵扯其中,不如早日加入,如若成功,功成万世荣光。您也知道,自帝都天重——”
“帝都天重!帝都天重!”余慎打断他,“你们究竟要贪恋帝都天重到什么时候!?屁的功成万世荣!你怎么不说功败万古枯!”
“家主慎言!”
“滚滚滚!”余慎脑仁实在是疼得厉害,“灵仙!送客!”
老人们一愣,只见两个机器人从纱幔外漂浮进来,几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都失望地看了余慎一眼,便随机器人退出议事堂。
余慎坐回主位桌边,冷着脸看老人们走出门,“……倚老卖老。”
“他们刚刚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倒是哥,你这么失仪,北部威信大概有损。”
门外传来声音,余慎闭了闭眼,头疼道:“本来就没什么威信可言。这群人看不惯我当统领家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刚哪是跟我讲道理,是给我下马威呢。先斩后奏,自己贪图谢氏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像条狗一样,别人招招手就跑去了!”
“你说话收着点。”
门外人走进来,露出一张稚嫩的脸。他穿着简单,眉眼跟余慎很有几分相似,说着便叹了口气,“万一有窃听……”
“窃听就窃听!”余慎拍案而起,“老子给他们脸了!我当少爷的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这几年被迫成家主脾气收着点以为我好欺负!都给我听着!外头让你们参与谢氏围剿的,是自己要被谢氏咬死了!想把北部拖下水顶黑锅,这种局都看不破!你们这群智商低下的老王八!!!”
这声怒吼掺了灵力进去,余音震荡不休。
余家老二捂着耳朵许久,直到看见旁边门框不跟着震了,才放下手,问自家兄长:“所以,你要怎么办?”
余慎喘着粗气,“能怎么办,他们以北部名义下场,我只能给他们擦屁股。”
“我知道,”余家老二很冷静,“我是说,那么多世家围着谢氏啃了整整七年也没啃干净,谢氏绝不是善茬。而且升仙台被拖了几年,现在开启在即,所有人都在盼着九重天,这种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引人注目,你不好行动。要怎么办?”
“……”余慎沉默许久,没有回答。
自世家发觉九重天准备抛弃凡间后,就一直在拼尽全力自救,甚至到了癫狂的地步。先是参与灵力仿生,动摇自身根基,接着借此清洗血脉,屠杀杂血半仙。
北部曾经是被屠杀的对象,为了生存被迫参与进灵力仿生计划。直到七年前凡人暴起,谢氏倒台,灵力仿生计划和本是五年一度的升仙台因乱世被迫停滞,才获得了喘息的极会。
如今升仙台即将重开,通向九重天唯一的途径再次降临凡间。如果这次九重天回应凡间,那便说明凡间还有救,如果不再回应,或者,升仙台再次失落,没有任何凡间半仙进入九重天,只怕乱世也阻挡不了崩溃的凡间半仙投身灵力仿生。
式微的北部会再次面临危机,头悬屠刀。
“他今天……”余慎眼神渐深,“状况如何?”
“谁?”余家老二眼一转,“哦,你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今天去看就醒了。”
余慎落寞地笑了一声,“一摸一样的话你都跟我说七年了。”
“我还让你不能醒就把他扔了,我们家秘密治了他七年,家底都要给他睡空了。”余家老二补充,“你今天准备采纳吗?”
余慎起身,往内院走去,声音遥遥传来,“今天再不醒就采纳。”
余家老二看了他远去的背影一会,最后轻勾嘴角摇头。
而另一边,余慎熟练绕过院墙和禁制,来到了最内部一处小院门口。春晚夜蓝,门口栽的绿树已经冒了新芽,暗红色的电子悬灯光芒笼在余慎头顶,照亮他幽微眸底。
门扉旁的验证器扫过他的指纹和瞳膜,成功后刷新了日期,两千五百七十二天。
数字落在余慎眼里,他低着眸在门口踌躇许久,才走入室内。
暖黄的灯光照射屋内陈设,纱幔在冷峭春风中交叠,微苦药香弥漫在房间各处。医疗系统正监控着房内病人状况,余慎一进来电子屏方式就陈列在眼前。他看过数据,确认没大问题后,朝煮好的药炉走去,倒了碗药端向床边。
“恢复得还算不错。”余慎开口,“也不枉我把府里最好的房间都腾给了你,自己住得都没你好,看看这雕花楠木桌,绘香梨木椅,连药炉都是上好的灵瓷。你真该给我磕头。”
无人回应。
余慎毫不在意,“我上辈子绝对是欠你的,不然怎么就这么倒霉地捡你回来做牛做马。藏着掖着给你治病,搞得外面传言我是个虚透的病秧子,北部不仅没人服我,一个两个还全来欺负我,你知道那群老家伙今天跟我说什么吗,他们居然说——”
他掀开纱幔,声音猛地一滞。
只见床上人长睫微颤,深紫的瞳与他撞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