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眯起眼,“是吗。”
“不会有那种以后,”萧长宣移开目光,“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必定会死。”
“你这么笃定?”女人问,“我这么招惹权贵,我都不会笃定我会死在他们手上。”
萧长宣没有回答她,“说实话,我希望他已经消失。不然这么多年不来找我,只能是忘了我,他长得好,又容易喜欢别人,可能已经跟别人成亲生子,或者嫁人为妻……接受不了,所以还是死了好。”
“你果然是个疯子吧。”女人拧眉点评,“这也是你不预设以后的原因?”
“即使没死,与我重逢,就算他可以不芥蒂我杀他,与我走到一起,待我死后又该如何……”萧长宣想了一下,“守寡、改嫁、孤独一生,我哪个都接受不了,所以最好不复相见。”
“若见了呢?”
“杀了他,再殉情。”萧长宣凉凉说。
“你下得了手?”
“对我们都好。”萧长宣状似云淡风轻。
“呵。”女人冷笑,不再多说,调出酒馆智能结账后,便起身欲走,“我不陪你聊了,先回去了。”
萧长宣有些诧异,“你以往不都不醉不归?”
“养孩子了。”说着,女人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觉得我要不要再染个头发?银的还是白的?”
萧长宣看着她。
“干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养个小孩不是很正常?”
“没别的意思,只是奇怪行走天涯的剑仙也会有牵挂。以后还喝酒吗?”
女人一怔,眉眼忽然浮现少见的柔情,“大概不会,三界阶级压迫的腌臜事太多了,我连回去看他的时间都很少,都怕自己哪天死了,他没人管。说真的,要是有天我死了,要不把他留给你?”
“我们只是酒友。”萧长宣敬谢不敏。
“没良心的,我请你这么多次酒。”女人无奈一笑,“我也没办法,你不知道那孩子有多不让人省心,脾气又倔又难说话,看别人跟看狗似的,谁都不在乎。”
女人深深叹了口气,“你要实在不愿意,以后也可以去看看他。他在仙盟附属学宫念书,虽然脾气不好,但成绩很好,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应该会进入仙盟工作。”
“……他叫什么?”
“跟我姓,楼阁的楼,单字一个寻。”
晃啷一声,玻璃杯里清酒泡沫破碎。
萧长宣抿了口涩苦的酒,没说话。
*
命运或许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楼烟跟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没过几年就在升仙台被信徒分食,没有任何预兆。就如她自己当年所说,孑然一身又轰轰烈烈。
萧长宣想过要不要按她遗愿,去看看她的孩子,却在思虑过那个名字后,被一股莫名的近乡情怯阻挡了脚步。
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魔尊心里这样想,却根本不敢去试探。
害怕自己真的戳破了什么机缘巧合下形成的真相,从此风平浪静的心潮开始动荡。
因此他不闻不问五年,却在某个雨夜,重新瞥见了故人身影。
那时他追查灵力仿生,顺着各种黑诊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追查到了徐家地宫。
其实不到迫不得已,萧长宣并不是很想招惹万象徐氏,即使这些年徐氏已然破落,但毕竟还是徐月生的直系,他但凡不小心杀了徐氏的谁,徐月生立刻就能通过家族血脉觉察,那事情将会变得非常麻烦。
两百年的时光,萧长宣休整了一百多年,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端灵力仿生据点,已经差不多已经摸清了灵力仿生是个什么状况。
由孕育他的造神计划发源,拓展向灵力半仙。幕后之人想借三界这些年来愈加尖锐的社会矛盾发动战争,于是暗中操盘,将灵力仿生整合成一种资源,卖给凡人和半仙,以达到毁灭或者统治三界的目的。
他对操盘手有几个猜测,一开始他怀疑徐月生,但这些年升仙台式微,是徐月生力排众议继续开放,为凡间众生留下最后一条阶级跃升通道,为暗流涌动的三界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而后他怀疑上了九重天其他仙使,还有……仙界的人工智能。
萧长宣忘不掉自己初上九重天时见到的恢弘机械装置。
但事实不能确定,他每次端据点抓到幕后黑手尾巴时,它都以圆镜白影的形象出现。
当然,无论是谁,有一个事实毋庸置疑——它在九重天,并且很容易接触到徐月生。
所以面对徐家地宫,萧长宣不愿打草惊蛇。
幸好徐家他埋线够久——很多年前凡间围剿魔尊时他曾遇见一个人,那人那时还算个少年,满腔义气跟着仙使来到魔界,他看在那人姓徐的份上把他放走了,免了必死的命运。
过了百十年,少年变成了老头。萧长宣绕有兴致地恐吓了老头几句,原想老头交不出新娘,借此对徐家地宫发难,岂料老头惶恐万分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
东都很少有这样的雨夜,倾盆雨水顺着歇山聚成雨线,敲得叮铃檐铃清脆响。
他在屋檐下,越过大雨和白骨纸人,与那双血红眼眸对视时,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
百年的时光这样渺茫,
重逢的故人再见不识。
无数凶煞的纸人张开血盆大口,铺天盖地朝嫁衣破烂的人扑去,萧长宣在那刻想,要不要就如自己所说——让他死掉?
他恨他。
他真的很恨他。
他真的……
轰隆。
平地紫雷。
机械白骨焦黑,雨水砸落残烬。
“娘子受惊。”
如波涛般翻涌的百般情绪里,先越过恨意支配四肢的,是本能。
他看着那人雨水中透湿的银发,望着他藏匿着疯狂的血红眼眸,撑伞走入绵密的雨。
像再一次,走入了重叠的命运。
“请。”
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