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可能疯了。
其实这才是萧长宣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倒不是因为他为仇人之子不顾自身安危,而是因为他恍觉自己貌似对死亡失去了畏惧。手抚上脖子时,萧长宣脑海里有几个打算:一是此番举动后他必定能取得寻的信任,打消重红大半顾虑,二是失去意识之后说不定能见到宣泽,他需要知道灵力和魔气怎么回事,他不能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人心,后果,以及发展,他都有所考虑,比起以往那个天真无邪的帝都天重不知深了多少城府。
但他唯独忽略了自己会有多痛。
或者说,他并不关心。
“所以这就是你自残的原因?”
漆黑的神识空间内,萧长宣跟不远处的宣泽面面相觑,对方身躯透明,气息虚弱,显然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之中。
萧长宣盯了他一会,直白问:“你什么时候死?”
“你在无妄海边把我扎成筛子,让我灵魂变成这样,我不记前嫌救你,结果会面还要问我这种问题。”宣泽撑着脑袋笑,“我真的觉得你教养很好过。”
“我有事问你。”萧长宣没跟他说废话,一分好脸色都不给。
“我知道。”宣泽轻飘飘打断他,“不会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
“……”萧长宣疑惑地看着他。
宣泽闭眼拢袖,“放别人身上就死了,但你不一样,你身上有我的灵根。世间万物善恶皆以我为源,混乱与冲突就是在我体内生发,我掌管万物天平。即使天平倾斜,你也只用面临一个选择罢了。”
至于是什么选择,答案自不言而喻。
成神或堕魔。
萧长宣敛眸,盯着自己指尖好一会,才抬眼问:“你什么时候死?”
“总是追问这个,你想哀悼我?”宣泽挑眉。
“……”萧长宣捂着嘴偏过了头。
宣泽摆出人畜无害的微笑,“也不用这么恶心吧,再怎么说我也救……”
他忽地一顿,看向神识远处,黎明般的白从边际染开,如同阳光驱散黑暗——萧长宣要醒了。
神识里两人都沉默下来,萧长宣瞟了一眼宣泽,宣泽盯着白光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很快注意到了萧长宣的视线,始神与他对视一瞬,随后垂眼,“我很快就会沉睡。”
“你不必遗憾,虽然是沉睡,但我的死期并不远。”宣泽声音开始模糊,“看在命运的面子上,我最后再友善提醒你一遍——找个锚点,不要再尝试自残。”
“你料定有我灵根在,你不会死。但灵根的修复能力是有限的,你的每次自我伤害都会损伤你这具身体的基础,积重难返总有一日无力回天。等到崩溃那日,即便是我再虚弱,再不想复生,你也会不再是‘你’。”
“什么意思?”声音越来越模糊。
“你的意识会融进我之中。”宣泽面目在神识中扭曲,半边身子都被光芒淹没,“如果你还想要‘自我’,就找个能救你的东西,企盼别再听见我的声音。”
“不然,”扭曲的影子朝他弯起嘴角,“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哀悼了。”
说罢,白光淹没整个视野,萧长宣下意识紧闭双眼,很快,他感知到了其他柔软的触碰。
“他刚刚动了,是要醒了?”
有人握着他的手,手心温暖,声音熟稔,萧长宣曾在幻梦中惦念过这个声音。
他下意识睫毛颤动,想睁眼看看,是否是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而身侧对话还在继续。
“身体机能恢复了,但转醒的话,就数据来看,可能还要躺两天。”
“是吗。”声音平静道,“你为什么给他戴那个?”
“我已经换成手环了。”回应的人放软了语气,“阿寻,你刚换了身体,该去检查了。”
“我想等他醒。”
“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那人无奈劝道,“我派人照应他,等检查做完后他应该就醒了,到时候你来看他也不晚。”
“……”像是被劝动了。
手心的温热缓缓撤开,萧长宣在迷蒙中挣扎,终于用微弱的力气抓住了那只手。
“看,”清冷的嗓音里忽然带上一丝笑意,“我说他醒了。”
模糊的事物在眼前一点点清晰,萧长宣缓缓撑开眼皮,越过全息玻璃,他看见了那张曾让他日思夜想,也叫他不知所措的面孔。
缎发若月华,低眉如观音,在他记忆中总不近人情,坐在摇曳竹影下,满身玉兰香。
他还以为那段时日只是一场梦。
但现在梦境与现实重合,倾斜竹影与帝都玉兰都与此刻无关,萧长宣沉甸甸地看着他,脑中各种纷杂想法都在对视的时刻消失。
他抓紧了他的手。
“陪我一会吧。”
陪他一会,什么都不用想的一会,就可以了。
*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萧长宣很快又昏了过去,等他再度转醒,是在两天后。
他被人抬回了监禁的地方,而醒来看见的也不是什么梦中故人,而是重新变回雪团子的寻。
他是被啃醒的,雪团子不知怎么挨着他睡觉,拿他手臂当磨牙棒,差点给萧长宣磨掉一块肉。萧长宣废了好大力气才撬开他的嘴,避免自己变成残废,但这也弄醒了雪团。
寻抬着一支肉手揉眼睛,嘴角还有口水印,说话倒是一副小大人姿态,“你醒了。”
萧长宣先环顾了一遍周遭,旋即复杂地看着他,“之前陪着我的人呢?”
“什么之前陪着你的。”大概刚醒,寻说话还有些黏糊,“陪你的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