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累吗?”
脑海中忽然传来声响,萧长宣一惊,原本混沌的意识霎然清醒。
他冷汗眨眼浸透全身,像只受惊而绷紧身子的小兽,警惕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
“谁!”
“想活下来的话,往前面跑吧。”
那个声音又道。
这次萧长宣清晰听见了,他忍着喉口干涩,“别装神弄鬼!出来!”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周遭万里无人,风沙呼啸,他心跳如同摆锤,一下一下,声响越来越大,带着呼吸也越来越剧烈。
萧长宣内心忽然浮出了一个恐怖至极的猜测。
宣泽。
绝望刹那攥紧他理智,像是从地狱里伸出了无数双鬼手,在这沙海中将他拖入炼狱。
这比任何东西都能让萧长宣崩溃,疲惫与惊惧之中,他再次萌生了退缩与自戕的念头。
他还逃得掉吗?
鬼魅般如影随形的灵魂,就藏在他身体里,他要怎么逃才行?
灭顶的恐惧下,无数个放弃的念头在萧长宣脑海盘旋,最后却落到了逃亡前,三百七十一个罐子下,仆从那张无奈的脸上。
他咬了咬牙,不顾腿脚伤势,转身继续往前奔跑。
飘散的砂砾顺着厉风扫进他鼻腔喉口,萧长宣只觉得每次呼吸都像刀割般尖锐,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干涩,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鼻腔流出,萧长宣抹了一把,摸到一手触目惊心的血。
没等他做出反应,凭空而生的藤蔓倏然绊了他一脚,萧长宣抱着头滚出去,睁眼时见数个黑衣人朝自己围堵而来。
“白泽,发送通讯定位。”黑衣人摸上耳侧智能,“找到目标,目标灵力耗尽,状态虚弱。”
说罢,他朝萧长宣走来。
萧长宣立刻爬起身,拼了命往前跑,然而无济于事,地底生出的藤蔓紧紧抓住了他四肢,将他扣在地上。
他甚至声音嘶哑到无力呼喊——当然,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呼喊也不会有什么用。
难道真的要死了吗?
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逃了这么久。
萧长宣理智即将破碎,他见奋力挣扎无果,竟趁黑衣人不注意,鱼死网破般将全身剩余灵力全部汇聚至丹田,准备跟这群人同归于尽。
然而,那个让萧长宣惧怕至极的声音再度发出声响。
萧长宣似乎看到了一角翩跹白衣。
“不要这么极端嘛。”那声音笑盈盈,“这里是魔界,他们敢在这用灵力,你可以猜一猜是他们死得快,还是你自爆快。”
说罢,一声清脆的响指落下,萧长宣顿时感觉自己汇聚在灵根的灵力散开,转而四散入灵脉。
痉挛的痛感逐渐消弭,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
不远处,黑衣人距离他仅有几步之遥,他们似乎笃定了萧长宣无力反抗,原本紧绷的弦全部松懈下去。
有人特地开阵过来踢了萧长宣一脚,“死小子,真能跑。”
“喂,别弄坏了,否则没法交差。”领队的黑衣人扫开他,“还有,白泽检测周遭灵力含量极低,别瞎消耗。”
那人不以为意,“反正也呆不久,再说,周围这么荒,没有灵力也很正常吧。”
领队没有再劝,只是抬手施术,想藤蔓将萧长宣再举高些。
然而启阵的那一瞬间,在场所有半仙都骤然后颈发凉,感知到了叫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威胁。
领队立刻转身四顾,周遭静悄悄一片,除了风沙并无其他。
“难不成……幻觉?”同伴迟疑问。
“什么幻觉能同时控制所有人?”领队手心发汗,“不行,立刻——”
走字甚至都没说出口,脚下土地瞬间塌陷!一张血盆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深红土地中冲了出来,将数个黑衣半仙一口吞下!他们连反应都来不及,布满口腔的细密尖牙就嚼碎了他们的尸骨!
巨大的冲击力撕破藤蔓,猛地将萧长宣撞到一边!头一次见这种血腥场面的少年呼吸剧烈,风尘与血在他身上混成一团,他瞳孔颤抖着,完全不能置信,几个半仙居然能在瞬息尸骨无存。
怪物巨大的躯体扭动着,紧接着,像感知到了什么,缓慢地朝萧长宣看来。
它没有能称之为五官的东西,身躯黏腻如暗红蚯蚓,与萧长宣对视的那刻,萧长宣只觉得整张头皮都在疯狂发麻。
“你不要怕。”
那个声音再度出现。
“它……”
没等说完,萧长宣已经连滚带爬地起身,奋力朝前跑去。
“……”那声音叹了口气。
“急躁的孩子。”
*
跑了多久?
不知道。
浑身上下都疼得出奇,是不是要死了?
他真的特别特别疼。
真的很想放弃。
可长宣让他无论怎样都要活着。
他说要他活着救人,要他活着赎罪。
他答应了,他也努力去活着了。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对不起长宣,对不起为他牺牲的所有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那些罪过,是他犯下的吗?为什么要让他来赎呢?
他真的,不可以放弃吗?
实在没了力气,萧长宣疲惫至极,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织了个解不开的结,叫他明明困倦乏累,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只躺在朱红尘土上,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
西边苍阳夕光落在他余光里,他隐约看到了无数个山堆般的黑影,却没有走过去的欲望。
他好像已经不太正常了。
萧长宣盯着天空想,他现在不想活,也不想死。或者说他其实很想死,但死亡的选择权已经被别人抢走,无数个亡魂在他身后盯着他,叫他必须向前,不可停歇。
亡魂的目光如同万重山,压得他战战兢兢,喘不过气来——但好像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从身体开始,到名字结束。生不由自己决定,死也被他人夺走,他到底还拥有什么东西,以前奉做圭臬的“真实”,现在看来,好像一个笑话。
可不可以杀了所有人,然后再自杀。
或者干脆把灵根挖出来,带上九重天自爆。
如果自己生死不由自己说的算,那别人的生死是不是能由我说的算。
对啊。
别人的可以由我说的算啊。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天,无意识地提起嘴角,瞳孔中的暗紫在夕照下越来越浓郁。
周遭似乎有种无形的气息开始涌动,朝他汇聚而来。
萧长宣浑然没有察觉,只是在这个想法中越来越兴奋,甚至都忍不住笑出声。
他爬起来,眼瞳暗紫与无端冒出的血红缠绕在一起,颜色近乎瑰丽。
他看不到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凝聚成庞然大物的魔气,也不知道那魔气死死跟着他,浓郁到近乎滴水,仿佛贪婪的怪物,静静等待着将他吞噬。
他只知道自己走向了西边无数小山堆,灿烂的余晖里,他听见清晰的海潮声。
而后,浸泡在一望无际的紫海中的残阳映入眼帘,橘红与绛紫交融,白衣人站在天际光芒的交界,朝他转过了身。
那是他的脸,却比他成熟沉静。
是宣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