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晨跟奥修维德到军部办公楼时晨会早已结束,一名负责会议记录的拟物意志帮他们总结了会议内容,并且已经把全部资料发到了邮箱。
翁晨跟着奥修维德一同去的大将办公室,他很清楚地知道,从兽族的祭祀活动上离开到现在,雌虫仍然没能从那场触目惊心的场景中回过神。
对于重视家族和子嗣的虫族来说,兽人的做法不亚于侵犯他们自己的生命,甚至是在挑衅一族的理念,就如同虫族人会在侵占兽族领地时,最先做的便是捣毁他们的祭坛和神庙。
翁晨还没有告诉奥修维德的是,被献祭的女性祭品曾经很有可能是一位圣女候选人,甚至就是圣女。
他们也没看完后半段的仪式:那位亲自剖开幼崽腹腔的兽族人会就着一些致幻的药剂喝下死去幼崽的血,之后的癫狂被他们视为“神降”,并在这一过程中指出下一个祭品。
新的受害者必须在被选中时保有处子之身,年纪不可以超过20岁,但被选中后她会被带去族中最神圣但却是最黑暗的高塔里遭受永无休止的□□,直到怀上子嗣,接着族人们将强迫她持续服用延长分娩日的药物,要求她在痛苦和囚牢中等待下一个20年的到来。
兽族是坚定的母系氏族社会,女性的地位永远高于男性,而能够成为圣女的女性又往往是贵族或祭司家族出身的顶层人群,她们中的每一个却都会希望自己被选做祭品,认为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哪怕被同族甚至是亲人生生折磨20年,有些还会更久,可仍然甘之如饴。
这未尝不是一种扭曲的病态,却在另一个与虫族截然不同的社会中维持了千万年,在兽族人看来,这反而是一份至高无上的殊荣。
“殿下,您在听我说话吗?”
奥修维德的声音打断了翁晨的思考,他抬头时本能地触摸自己的颈环,“你刚刚说什么?”
“近日来的会议上,其他5族首领都意图推行新法,好能维系现在的0247的治安……可您似乎从未正视过这件事。”
“哦。”翁晨放下了手,转身坐到沙发上为自己沏了一壶茶,“我只是觉得,以个人视角出发、建立并最终推行的法律并不适合这颗居住了多元生物的星球——如果非要建立公正的司法体系的话,我们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奥修维德翻阅资料的手停住,他隔着半透明投影屏看向翁晨沏茶、倒茶的娴熟手法,却触到雄虫斜眼瞥向他的目光。
“您还要坚持眼下的这种绝对独裁主义制度吗?”
“并不会,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绝对的严苛律令确实不再适用于今日的0247了,我也不可能再把经历放在‘吃饭’这一件事上。”翁晨举杯,向他的雌虫致敬,“0247如果永远只作为我的养料而存在的话,那么无论再如何优越的移民政策,都无法将其盘活,而这并非我想看见的。”
雄虫知道奥修维德在疑虑什么,一直以来他都未向对方完整表达过自己的蓝图,奥修维德只见到了0247上短缺的劳动力被填补、社会结构逐步完善,新涌入的平民阶级正在稀释旧贵族的权势……但他却看不到在这颗星球之外的巨大波动。
周边的邻星发生了更多的武装冲突,靠近中心星系的贵族或次等贵族们正在图谋这颗星球遥不可及的未来,其他5族的官方势力虽然都在观望,但逐渐开始有像是关蝶那样身份地位都无比高贵的存在拜访、短住,乃至于定居——最显眼的动向:无神论者、无政府主义者、星际游民、黑户、极端主义分子……正大摇大摆地来到这里参观,对着他的星球指指点点。
“0247在过去是监狱、现在是帝国边境的避风港,未来它会成为继虫族主星之后的第二个宇宙中心,它必将成为新的时代之舟。”
奥修维德呆坐在位置上想了一阵,他再度低头看向面前的资料时,已经知道这些东西确实只能被视为垃圾了,于是立即将其抛开。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殿下?”雌虫长有厚茧的手指反复在桌面上敲击着,那嘈嘈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却又带有一定的韵律,他突然站起身,垂头绕过办公桌走向翁晨,却在接过雄虫递过来的那杯茶后又回身来到悬挂了0247地形图的墙壁前。
翁晨喝饱了水,拿出光端开始编写昨天承诺了奥修维德的那段检测程序,他并不担心雌虫会怎么想、怎么看他,哪怕在今后的推进当中,奥修维德会逐渐意识到这场改革将为裘博恩带来多么不可挽回的局面,他都必须要在眼下让雌虫自己主动走出那一步:因为告别的人,必须要先学会准备告别。
雌虫却太过出乎他的预料,在一段长达近一个小时的沉默后,雌虫终于肯喝掉自己手中冷掉的茶,却依然无法掩饰喉咙的干哑:“你想、你还想继续利用裘博恩吗?在这个时候?”
翁晨却注意到,雌虫的称呼变了,意味着在这一刻的奥修维德已经想通了一些事:“关于法改,我们曾经有过将近10年的争执,你如今看到的只不过是我一意孤行下的结果。
“……可爷爷要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
“我不可能支持这种连你自己都拿捏不定的事。”奥修维德的态度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别再把他牵扯进来了,裘博恩如今只不过是只退了休在家悠闲的老虫子。”
“奥斯,你完全可以先看看他当年的会议提案再下结论,裘博恩在这件事上的优势绝对是得天独厚的。”
奥修维德做出下压的手势,示意翁晨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我可以学。我才是0247如今的大将。”
翁晨语塞,他虽然想到过会有这种可能,但是当奥修维德说出这样的话后,他还是感觉到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当初了,至少在公事上,这只年轻的小虫子确实会寸步不让。
“……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奥修维德。”翁晨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把完整的内容打包发送给了他的雌虫,“大将已经不再是你唯一的身份了,而我从来没想过要这样逼迫你。”
“那你又为什么能忍心再次利用裘博恩呢?你明明知道他拒绝不了你。”
翁晨张着嘴,却彻底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被这样质问过,尖锐而刻骨,能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逐一数落,终于让他见识到了雌虫的锋芒:隐藏在话语里,展露在行动上。
“我想让他活得久一点。”翁晨最后坦白了自己的丑恶,“你知道让一个想死的人为了还要活下去的人而活着有多难吗,奥斯?”
雌虫没说话,只捏着空杯走近翁晨,坐到他身边。
“总会有一些……为人子女的,宁愿让病重的父母瘫在病床上苟活,也听不进去医生安乐死的建议。”翁晨重新倒了两杯茶,“我也只是这样的畜生罢了。”
雌虫接茶水时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瑟缩了一下,“你们早就商定好了吧?你是先说服了爷爷,才来劝说我的。”
“他在家赋闲的日子已经够久了。”翁晨抿了一口茶,“该出来教教新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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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虫子之间的微妙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家也没能散开,其中翁晨用药后性格变得寡淡导致他们之间的交谈直线下降占据了主要原因,但因为上午聊过的话题太过沉重,以至于两只虫子只是刚刚进门,守在门边的裘博恩就已经感受到了异常:“你们吵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