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而言,你其实就是0000号观测体。”在这个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头戴盔帽和面具的囚犯对奥修维德说,“翁晨向你讲过的,所有的理由都是我们统一口径后的托词,它就像是你从我们的屋子里带着的那上百盘磁带,其实毫无意义。
“他对你太好奇了,不想把你拱手让出,于是主动向阿达尔要了你的归属权。这,才是你们结合的真相。虫皇从来都不能决定他的雌虫是谁,不然翁晨为什么能让裘博恩稳稳坐在雌侍的位置上这么多年?
“阁下想过在我死后,你们会怎么走下去吗?翁晨如今对你的爱到底是真心,还是因为他在多年前颇有先见之明地主动蒙住了自己的眼?”
奥修维德搭在桌沿上的手,因为紧张微微抖动了一下。
原本散漫靠在自己椅子上的斯多尼·麦恩,缓缓前倾身子,重新拉近了与雌虫的距离:“你没有见过我见过的翁晨,你不知道的事远远超过你了解的他——我们都知道,翁晨有7个弟弟,他是家里的老大,当年也曾是爹娘手里的宝贝。
“后来他长大了,忍辱负重地听了他爷爷的话,照顾主星的那一家老小。在知情人看来都会觉得他心胸宽广,坚韧不拔,可就是这样的人,也会有软弱、倦怠的时候,也会想要个能罩着自己的哥哥。
“我们相识50年,他视我如长兄,我待他如幼弟。当年他要去有智族的母星时,我怕得不敢同意,他却对我说:‘哥啊,我一只虫子去是绝对回不来的,可你如果能陪我,我就有八成的把握。这件事太危险了,连裘博恩我都不敢对他说,其他人也都只是贪图我富贵的酒肉朋友,可你却不一样,你胜过他们所有人。
“‘我如今能信任的就只有你了,尽管我们的立场不同,也从没有过血脉亲情,但在我心里,你却是给了我太多不舍的大哥。我是总会拖着你去陪我做傻事,可这次却不一样。它太危险,九死一生。所以说,如果我们活着回来,则万事大吉,可如果没那么幸运,至少我们是死在一处的。之后千百年里,我们的骨肉都会融合在一起。’”
斯多尼的话停住后,牢房内外静得落针可闻。
囚犯剩下的后半段话没直接被他说出来,可听到他倾诉的虫子却都明白了斯多尼的意思:翁晨当年这样讨过一只雄虫的欢心,如今的雄虫却在翁晨失忆后成了他的阶下囚,那么等到翁晨标记了奥修维德,错乱的记忆全部被捋顺,便很难想象他又会怎么摆放这只雌虫在心中的地位。
奥修维德没有回话,但从他紧缩的眉头和深思的眼神已经能看出,他刚刚进门时坚定不移的信念已经被动摇了,此时正在勉励支撑。
翁晨站在牢门外,越过恺培主动走上前准备叫奥修维德出来,还没来得及通过监视窗看里面的情况,就听见斯多尼再次问雌虫:“阁下,请问那小子现在睡觉时,还喜欢被人抱在怀里吗?”
咣——!
翁晨的拳头被他用尽全力砸在牢房的门上,看起来锈迹斑驳的厚重门板却没有丝毫损伤,反而是出拳的人得到了一颗鲜血淋漓的拳头。
房间里依旧只能听到斯多尼一只虫子的声音,他语气平静地恭请奥修维德离开:“看来他不想让我们再聊下去了,那么结束吧,再见面时应该就是在我的刑场上了……阁下有什么祝言愿意对我说吗?”
雌虫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几秒后才说:“一路走好。”
接着是椅子的拖动声、脚步声、开门声,最后奥修维德担忧的声音响起:“您受伤了?”
翁晨似乎出现了应激,他用力拍开奥修维德伸过来的手,动作凶狠而凌厉,抬头对上雌虫那双担忧的眼睛后又愧疚得无比慌乱。
“稍后见。”翁晨后退着,绕开两只前后围上来的雌虫,“让我单独呆一会。”
奥修维德站在原地没有动,显然需要独处的虫子不只有翁晨一只,他同样需要消化刚刚的听闻。
恺培夹在两只虫子中间,看了看他的朋友,又回头看了看翁晨离开的方向:“你们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九成是真的。”雌虫叹了口气,“所以才最难辨别。”
“可、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殿下现在是,爱着你的,对吧?”恺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也看直播了,他对你的感情不像是假的。”
奥修维德也笑了,却是苦笑:“当然不是假的,我们仍在热恋。”
“那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是未知和猜忌。”奥修维德摇头,“我们来时的路上翁晨就猜到过,他会离间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不希望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什么事?”
奥修维德看着恺培,对方脸上的茫然和对他的完全信任让雌虫感到愧疚。他其实可以把答案说出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斯多尼·麦恩其实是被我和翁晨害死的,你会恨我们吗?——但奥修维德却不能说,更不敢说。
他只是拍了拍恺培的肩,转身走了一条和翁晨完全相反的路,准备在监狱里四处逛逛。
恺培目送奥修维德离开后,伸手准备去关闭牢房门上的小窗,但或许是因为他们刚刚对视过的那一眼,让他在关闭前又往房间里看去。
斯多尼已经重新回到床上,向过去几周来一样背对着门的方向,可这次却不再沉默,而是出声叫住了门外的雌虫。
“恺奇。”
他叫的是恺培的昵称位,这种亲密的呼唤方式只有亲人或伴侣之间才会使用,就像是”奥斯”于翁晨,在恺培很小的时候,斯多尼就是这样叫他的,于是在听到的瞬间,雌虫就完全僵住了,只能感觉到头脑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等待那声呼唤后的内容,迫切地想要知道下文。很久,又或许只是短短的几秒。
那是一声怅然的叹息,“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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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晨沿着阶梯自上而下,从原本所在的2楼一直走到监狱的顶层,在看到向上的阶梯消失,才跌坐在一段无人光临的走廊里,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小片砖石发怔。
他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在斯多尼向奥修维德问出最后的话以后,内心生出的强烈振颤使他完全失控了。翁晨对自己挥出的拳头毫无意识,他甚至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打出那一拳,手上传来的剧痛每分每秒都是折磨,雄虫却根本来不及考虑是否该做及时的伤情处理。
因为颈环上的药物,他的大脑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冷静,所以在翁晨爬楼时他想了很多,可在跌坐落地后,雄虫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
漫长的沉默以后,他突然伏在地上干呕,吐出来的却只有胃酸和胆汁,最后虚脱一般倒在一旁,几乎砸在自己的呕吐物上,紧接着是潮水般的疲惫感,让翁晨几乎动弹不得。
0247的人口激增虽然给这颗星球带来了极高的活跃度,却也给他增加了指数倍的精神负担。他本不该支开奥修维德,这时候的翁晨绝不可能再靠自己的力气重新爬回2楼、顺利离开监狱。
就在他纠结是否要用光端发消息给奥修维德,让雌虫来看看他有多狼狈时,突然闻到一段丝丝缕缕的烟味从走廊不远处的拐角外飘来。
那不是普通的烟草,是专门提供给雄虫吸食,用以缓解精神力过损的特制香烟,而且是重香型,除非是高强度脑力劳动者或是老年雄虫才会使用,否则就连普通的高等级雄虫也不敢吸食——可它却帮了翁晨的大忙,尽管是二手的,但在雄虫努力做过几次深呼吸后,还是顽强地爬起来,顺着那二手烟的味道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