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晨叹了口气,他笑时语气里透着股荒唐:“念叨这些破事有什么用?”
“你知道道川是怎么教崎泽的,也知道他是怎么带头宠你的。他未经你同意,就把未成年的你定为了家族的‘根’是真,可他骄纵你,不愿意让你吃没必要的苦也是真。
“我知道你做不到对一只把你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虫子心怀感恩,但你也该考虑考虑,他到底希望你为他做些什么了。
“守护家族,只是你要做的第一步,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么换成崎泽也可以。他却偏偏绕过了自己的儿子,选择了身为孙子的你。你要搞明白的不是他为了我和他的死做过什么,而是该想想,他希望你的这一生该怎么做。”
翁晨被裘博恩说得有些懵,几十年来直到今天他才发信自己的思维中有个盲点。
因为翁道川对他做的事,令他之前都很难对自己的爷爷产生新任。久而久之他也只愿意通过自己标记的家族成员去了解翁道川,所以也是站在这些虫子们的角度来分析的翁道川。也因为自己跟爷爷相处的记忆太少了,以至于令他在潜意识里认定童年时的6年多相处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这恰恰是他犯过的一个最致命的错误,因为只有那6年里,他才看到了“翁晨该了解的翁道川”。
那是一只喜欢把自己的长孙抱在摇摇椅里,给孩子唱儿歌的老虫子,也是一只会对着小孩子讲家庭、亲人之所以重要的大道理的慈祥长辈。翁晨的家族观念不全是裘博恩给他的,让他永远都不舍弃家人,行事一定要把家族放在首位的那个声音,从来都发自翁道川。
——翁晨最喜欢爷爷还是爸爸?
——翁晨捉的蝴蝶要分给爸爸们好吗?
——翁晨,你去跟雌父说,就说“雌父辛苦了,晚饭要小二做。”
——翁晨,下次再看到你雄父在厨房里偷喝那个瓶子里的东西的时候,替爷爷去抱抱他。
——我们住在一个房子里,每天一起起床、吃饭、做各自的事,晚上又重新聚在一起吃饭、互道晚安。你像这样被爷爷抱着,也去跟雄父读书、跟雌父摘果子,就是家人之间才会做的事,也只有家人才会让你这样毫无防备、每天都开开心心地生活。
——翁晨,爷爷很老了,你也要学会像爸爸他们保护你一样,保护这个家,好吗?
——翁晨,能答应爷爷一件事吗?
——一定要保护好家人。
翁晨想起身,他扶着椅子站到一半,突然觉得全身发软,又重新跌回到椅子上,记忆被搅乱之后,沉淀下去的东西又被重新翻起,随着另一团庞杂的零碎片段险些冲垮了翁晨的脑海。
原来这些都是发自翁道川的真心,他当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全是在演戏。他教导翁崎泽去恨、去隐忍、去包容,把翁崎泽调教得很好,但在翁崎泽眼里他就是个冷血的疯子;他把自己所有的情爱都给了裘博恩,尽管他们之间有过尔虞我诈、隔了一道生死,但他最后也完全得到了裘博恩的真心与忠诚;他为自己的儿子选了一位好伴侣,他不要求米斯特聪明、机敏,但警告了米斯特要对自己的雄主无怨无悔、忠贞不二。
翁晨看到的这些翁道川或狰狞、或疯狂、或威严,偏偏却忽略了老虫子展现给自己的温柔和爱。它虽然是翁道川的柔软,却也是翁道川的一面。
翁道川在让他成为“根”之前,只希望翁晨纯真、善良,但在他动手搅乱自己孙子的精神力以后,这一切却又全被他自己给毁了。
真可悲,这太可悲了。翁晨再次站起,抬头看到了裘博恩担忧的眼神:“他做错了一件事……一件……一件对不起我的事。”
裘博恩放下手上的图纸,站起身走到翁晨身边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雄虫,后者伸出手,死死抓住了老虫子伸出来的臂弯,“他欠了我,但他还清了,不然他绝不会让自己死。你刚刚也说了,他就是这样的,对不对?他死前一定还做过什么事。他一定做过。”
裘博恩张着嘴想要反驳,但最后还是点了头:“但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现在很害怕……”翁晨的语气再次变得坚定,“这件事跟我的脑子有关,跟我潜意识里的那个亚空间有关,跟我们现在正在追查的密友也有关——否则翁皿丰不会在那里提起他,更不会在我质问他的时候,对密友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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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当3只被追捕资料折磨了一天的虫子走进餐厅时,就看到除了餐桌上的晚餐外,角落里的料理台上还放着一座最少有3米高的巨型飞鸟雕像。翁晨则拿着一把上色喷枪,踩着梯子往雕像的头部喷最后一层橘黄色的食用色素。
因为用脑过度,几只虫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都站在门口露出震惊的表情看了十几秒才听到裘博恩叫他们吃饭。
奥修维德看到,胖墩儿难得把晚餐晾在一边,站在翁晨的梯子旁专心致志地看雄虫鼓捣雕像,于是走过去仔细看情况,“巧克力雕塑?”
“回答正确——!”翁晨喷完手上的漆,丢掉手上的工具看着自己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鼓捣出来的东西,“不工作也没事干的雄虫果然是会闲出屁来呢……这玩意不但花了我6个小时,我居然还乐在其中!”
雕像做得很生动,上面的每一片羽毛、每一条纹路都被雄虫做到了极致。奥修维德虽然已经是第二次看到翁晨在厨房里这样消磨时间了,可还是有被对方的手艺震惊到。和上次满桌宴席,但随手做出来的粗活不同,眼前的这只大鸟已经被翁晨雕活,堪称一件艺术品。
胖墩儿的眼睛更是没有一刻从雕像上移开过,奥修维德看得出来,小家伙喜欢这东西。
翁晨也看到了胖墩儿的喜欢,但他的做法却是在焚琴煮鹤。
在雌虫和雏鸟都没反应过来时,翁晨举刀就剁了雕像上的鸟头,顺着梯子爬下来后把东西递向胖墩儿,“吃吧,夹心的呢,还要哪块爸爸给你切。”
胖墩儿低头看了看翁晨手上还流着白巧克力酱的鸟头,又看了看上一秒还能被叫做艺术精品的巨大雕像。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从心底瞬间翻涌而出,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奥修维德。
嘴巴一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