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晨没再睡过了,即使是在奥修维德睡着以后他也仍然保持着清醒。躺在雌虫身边看着帷幕发呆的时候,翁晨会听见奥修维德的几声梦呓,也能感知到距离他们几个房间外的裘博恩睡得香甜,就连鸟室里的胖墩儿也在安睡。整个侯爵府都已陷入梦中,这里给他的感觉是安静祥和的,是从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家。
翁晨很难想象几个月前它会被虫族袭击,训练营现在的进度也无从得知。他只能感应到0247一切正常,除了他记忆里的已知生命体有减少迹象外,居民区里甚至又多了1批各个种族的新生命。
他在破晓之际悄声离开了主卧,去书房找他的光端,被遗留在上面的消息果然很多,包括了景曦跟他提到的那3件事。
洛夫托维纳给他发过1份调查结果报告,喧哗木在其中向翁晨解释了原因:集体投毒事件。这不是好借口,但确实能堵住太多人的嘴,比如帝国政府、0247的外交以及民众。
洛夫托维纳把责任推到了哈克雷的旧部上,从整个案件调查的记录来看,确实像是两脚族的人做出来的疯狂举动,但翁晨的私人邮箱里躺着另1封来自洛夫托维纳的信,写的是“我需要和你单独聊聊。”
有智族从不撒谎,但也很会对人隐瞒真相。可以看得出来,喧哗木对整件事都动过手脚,而它手上其实还藏着另1个真相。翁晨很庆幸,当时奥修维德即使是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也会想到把事情交给洛夫托维纳处理,而不是选择自己硬扛。不难想象,如果这件事被虫族自己解决,或是让其他种族来协助,那么无论是恺培,还是奥修维德都没可能都活到他醒过来的这一天。
有人正在盯着他,觊觎着他的脑子,就像是虫皇也在觊觎着奥修维德的能力一样,而他一贯的安逸自在让意识失去了警惕,以为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节,自己还能像往常一样安然度日,却差点毁了这个家。
翁晨删掉了所有邮件,无论是已经处理过的还是他没看的,全都被扔进了粉碎栏,之后他就这样瘫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发呆,逐渐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意识并开始头疼。
就像是他的幼年、少年和青年,他知道自己的脑子还在原处,但是疼痛让他混乱得分不清哪个是他自己。数万光年之外的地方,有人喜悦、悲伤、愤怒、绝望,正如同是距离彼端数万光年远的这里一样有人或哭或笑,他们彼此互不认识,却有着相近的情绪,而翁晨知道着他们每1个,因为他见证过全部。
1个人出生的时候就会带着情绪,环境、家人、同类,就连他自己也会影响着他,有时候他注意到了,并且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有时候不能,又有时候连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现了什么问题,翁晨却能知道,他全都知道,因为他会跟着那个人一同经历,一同体验。
这就是他的脑子,仿佛1个巨大的信息收集库,无论翁晨是不是想要接受这些,他都会一刻不停地感受到它们。
他用了十数年的时间来学会做到如何不去感同身受,又用了更久的时间尝试短暂地从这些意识中抽离,分清哪个是自己,哪个是别人,但当他只要稍稍变得脆弱,费尽心思搭建起来的屏障就会在瞬间被瓦解,他又会变成最初那个疯疯癫癫的翁晨,1个什么都做不了、想不了的废物。
有1条树枝悄声掀开了窗门,缓缓爬进书房,一直来到翁晨身边。
“翁晨,翁晨……醒醒。”洛夫托维纳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虫子的头上,从他指尖延伸出去的细根扎入了翁晨的脑子,“醒醒,翁晨,你在这儿,你在你的办公室里。”
翁晨看起来就像是在对着自己的光端发呆,既不痛苦也不兴奋,甚至连汗都没有出,只不过正在神游天外,但实际上他的意识正在被分割,融入进了那些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个体身上,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他正变得不再只是“翁晨”,还是一股没有“自我”这个主题的能量。
洛夫托维纳叫了很久,雄虫的眼睛才突然动了,他看到自己的房间里多出来一个木人,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喊他,让他认清自己在哪儿。
“你回来了吗?是你吧?是你没错吧?翁晨?”
“是我……差点被撕碎了。”翁晨推开了喧哗木的手,“但是还好,你把我叫回来了。”
喧哗木不想知道翁晨刚刚经历过什么,他更担心的是这种现象为什么还会在翁晨的身上重演,“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受到什么刺激了吗?为什么你的意识又被瓦解了?我还以为你成年以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呢,你都这么大个儿了……”
或许是因为压力减轻了不少,自从翁晨醒后喧哗木又变回了之前那个会把1个意思反反复复说上好几遍的话痨木头
翁晨想了很久,才问:“你觉得宇宙里可能有比你更了解我精神力的存在吗,木头?”
喧哗木被问住了,它想了很久才说:“什么意思?你是说活的还是死的?最了解你的难道不是翁道川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当然是还活着的。”
“那肯定是我呀,我最了解你了。你怀疑还有人看过你的脑子吗?还是觉得有智族会把这个情报透露出去?没有的,大家都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所以不会有木头说出去的,你放心吧,有智族从没向人泄过密,就算是虫子也没有过。”
“但有人却知道我的逆鳞在哪儿,要什么样的刺激才能让我发疯……”翁晨关掉了他的光端,手上的扳指在下一秒就变成了他要用来看的银色小书,“我在我的潜意识里读取过一份记忆,在灰色地带,有疑似反帝国主义的虫族已经研究出了躲避精神力探索的设备。和帝国给罪犯们戴的那种精神力屏蔽头盔不同,他们的设备能直接阻断精神力感知他们的思维和情绪。
“我的记忆曾经提醒过我要注意那里,但是后来被我忽略掉了,他们的首脑似乎对我的身体非常感兴趣,甚至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太奇怪了,为什么我会注意不到?”
“反追踪啊,这不就饭追踪吗?你被反追踪了,翁晨!”喧哗木惊叫出声,“你这种现象听起来像是被精神力反追踪了,有虫子进入过你的潜意识,影响了你的思维,而且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
翁晨同样觉得惊讶,“这是一般的虫族能做到的吗?”
“有动态精神的虫子都能做到,只要他们懂得进入意识的原理,在你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就能入侵你的脑子,况且你还经常往那些危险地带跑,很容易被别的虫子盯上。”喧哗木重新把手按在了翁晨的头上,“让我进到你的脑子里去看看,我能帮你把它清除掉。你信任我的,翁晨,这种事我轻易就能帮你解决。”
翁晨却推开了喧哗木的手:“不。”
“……不?!”
“我已经注意到了,这种引导会失效,而且我不能让你看我的潜意识。”
“可万一他还做了别的什么事呢?我帮你一次性解决多好啊,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果然不是完全相信我的,真伤心,你这只小虫子简直坏透了。
“以后奥修维德会帮我解决。”翁晨笃定地说,“我们的潜意识相连过,他很轻易就能感知到我,所以标记以后他会成为我们最好的保障。”
“母树恩诺休斯华啊,听听这是什么话!”喧哗木感到吃惊,“你就这么信任他!”
翁晨确实好久没听到喧哗木叫它们母树的名字了,这说明对方确实感到了极度的震惊,“他绝对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不是有能力的雌虫就是好伴侣,翁晨。”
“他绝对是最好的。”翁晨再三强调,“绝对是。”
木头人感到无奈,它摊手退到了窗边,虽然不能阻止,但可以反对,甚至对着翁晨喋喋不休。
雄虫还在查他的银色小书,上面记录的内容算是历代“根”留下来的笔记,有一些只是无足轻重的废话,有些却能帮上他的忙,比如现在,他想找一找在古老年代有没有流落在外的远亲或是同族,就能从一位先辈的笔记里看到:早在星际扩张初期,就有部分虫族分散出去,这些族群可能至今都遗留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仍然没有回到帝国。
喧哗木再三观察过翁晨,确定他不会出现意识崩塌后就准备离开了,却被翁晨提醒:“记得迎接来客。”
“……谁?”
“米斯特·翁。”翁晨随手抽了张草纸在上面写下他读到的关键字,“他有事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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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修维德醒过来以后感觉自己的屁股还有点疼,他摸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下意识以为还没睡醒,但翁晨在枕头上给他留了条子:穿好衣服来书房见客。
这让他觉得困惑,侯爵府直到昨天晚上都没有人递涵,如果说今天一早就有客人拜访,按照规来说翁晨可以拒绝。
奥修维德反复看过翁晨的意思,最后还是穿了身雌君的常服下楼,在客厅却看到了裘博恩正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