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昆的意识逐渐模糊,在昏死前的最后一刻,她隐约记起来,那是她这一生都未曾见过的、传说中的那一式。
「花杀,软雷。」
叶闯召回弯刀别于腰后,刚想架起昏迷不醒的南昆,却被一声巨响夺取注意,天幕之下开出千数传送阵法,道修御剑向她冲去,为首的正是常悦。
赤羽火凤鸣啸而来,猛然喷出三颗火球。常悦大喝一声,“妖人!受死吧!”
一尾火凤,瞬间将她拉回那个白露日。
仇恨再也压抑不住,烛龙啸出血海,扑灭了熊熊烈火,白骨随巨浪而出,纷纷伸出利爪与道修们厮杀。凛冬之力冰封千里,那火凤还未大显神通便碎成冰屑。
常悦怒吼一声,运起道道火阵向叶闯拍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就算葬身于此,也要让妖人与自己同归于尽。
可惜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依旧无法伤到叶闯分毫。
因为她们的实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常悦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只想着怎么才能杀死叶闯,眼见自己的力量不行,就想拉过道修一起,她嘶吼道:“你们都给我过来,都给我过来!”
自从妖人现世之后,她便主动请缨,来到蛮荒之地镇守妖将封印,只不过仙门认为蛊王之力足以镇住封印,没有让法力强大的修士来此,只派来一些低阶的剑修子弟。蛊王一旦死亡,就到了他们出力的时候。
这些人涉世未深,眉目间稚气未脱,第一次面对到如此骇人的力量,惊吓之余连保命都困难,又奈何常悦是他们的师姐,必须听从她的命令。
他们一面招架住白骨的攻击,一面向常悦那处凑去,身上被划开大小不一的口子,身法也越来越迟缓。
“降妖阵,开!”
十二道噬魂咒自天而降,千百柄太极剑拧成一柄巨剑,随噬魂咒一齐落下。常悦哈哈大笑,在她的眼中,这个负伤的妖人势必会于这一击魂飞魄散。
可笑的是,降妖阵对于叶闯来说简直如儿戏一般。
她自然是毫发无伤。
常悦的笑容僵在脸上,见叶闯从容得很,便恼羞成怒起来。她两掌合十,催动全身的真气,竟然开出了九十九道阵法,“降妖阵再起!”
叶闯连剑都未拔,只站在原地,灵力一闪,不费吹灰之力便削去了阵法。弹指一挥间,常悦积攒一年多的功法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降妖阵!……降妖阵!降妖阵!降妖阵!”
试过几遍都没有成效后,常悦的表情逐渐惊恐起来,她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而伤不到叶闯的一根寒毛。
死亡……死亡竟快比雷电!
再眨眼时,叶闯的脸骤然放大,那柄长剑就要刺破她的胸膛。如果被这一剑刺穿,她必死无疑。
“不——不!不!!!”
此刻,常悦将杀父之仇抛到了九霄云外,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活命。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要活下来,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常悦将目光瞥到身旁的师妹身上。她这个师妹,向来是愚钝的那一个。
“那你就来帮师姐一把!”
换位符一闪,师妹替代了常悦的位置,无比惊恐地看着那把长剑向自己刺来。
杀意霎那间止住了。
她的无辜、震惊、委屈和恐惧在叶闯的双瞳中无限放大,连同她的心声一起,穿透了叶闯的魂魄。
她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叶闯心软了,或者说,她迟疑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让一把长剑穿透了女孩,还有自己。
常悦躲到师妹身后,一剑贯穿了师妹和叶闯,她没有丝毫的内疚,反而兴奋地大吼道:“快!趁此时机诛杀妖人!让她为师妹偿命!”
一念善,万剑穿心。
你看,叶闯,你还是不该动怜悯之心。
你放他们一命,他们不会感恩,反倒会变本加厉地杀你。
叶闯仰天大笑,任长剑刺穿自己的身体,鲜血飞溅,那些道修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残害师妹的敌人,疯了一样地向她砍去。
叶闯啊叶闯,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明明杀掉师妹的是常悦,就因为你是妖人,他们便是非不分,把错都怪罪到你的头上。这世上每个人都要杀你,都要往你心上插刀,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可你凭什么要忍受世人唾骂?你凭什么要被人人喊打?
事到如今,你又凭什么逼自己去做一个好人?
她闭上双眼,聆听一场人性的覆灭。
回看这一生,她杀过不少人,即便他们罪有应得,但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没错,她是降世之灾,是嗜血之刃,是一股要将障碍夷为平地的杀意。
她有什么必要在千百亿只蚂蚁中区分哪一只是白的,哪一只是黑的?
“杀得尽兴便够了,管他和不合乎道义。”
她本就如此杀伐果断。
「玄阴,血蚀。」
血雷如镰,瞬息之间扫掉了百来个道修的脑袋!醉千秋的淬满鲜血,炸开万千道触之必死的斩击。千柄太极剑染血而降,冲着剑修们杀去,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黄沙变为血土。
叶闯将胸口的剑缓缓抽出,玩味地欣赏起沾满血的剑背。她浴血而立,而不为血污所染,血溅如雨,浇不灭的是那一双幽深鬼厉的双瞳。
那道目光越过万千血海,索命一般牢牢钳住常悦,难以忽略的寒意令常悦扭回头去,吓得浑身一颤,拼了命地拨开师弟师妹们,慌乱不堪的身影很是狼狈。
她怎看得顺眼?
叶闯单手一抬,射出一线血雷,势必将常悦撕碎!
忽而,心底传来一阵异样的抽痛,牵动一整个胸腔,犹如旧弦风蚀成线,被人弹指一崩,断了个彻底。而这断弦直戳人心,扎进手指又通向心脏,同那旧年沉香纠缠不清,只好凑成一味绵绵不绝的毒药。
倒不是鸩酒,而是一道越来越近的身影,于月下飘忽而来,却携着滔滔怒意。戮风凛冽,裹挟着无限的杀意,比起九臂邪神更为恐怖。
她怔住了。
她原本无懈可击,却突然间暴露了全部的弱点。
胸口被烫出一个血洞,伤口无法愈合,血流不止,双手都接不住。
她再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穿心之痛。
剑背上“江山永昭”四字于月光下辉映,双眼刺痛,涩涩地挤出泪来,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认识这把剑,它叫山河,是那柄杀掉爹爹的山河。
而执剑之人,她也认识。
她根本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太可恨了。
他的轮廓隐于月色之下,勾勒出玉一般的荧光。杀意幽幽,却不显狰狞扭曲,素手长剑,松形鹤骨,一切都是那么的得体从容。
堪称完美。
只是太可恨。
杀意翻涌不绝,快要刺破胸膛。
……太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