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未升,月已落,黑云覆野,残雪满坡。
满月与阿虫对抗三百四十三招,被阿虫的手指碰了二十三下。
每一个被阿虫碰过的地方,都酸麻异常,而且这种酸麻的感觉不停蔓延全身。若不是满月有深厚的内功做抵抗,她恐怕早已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满月内功天下无双,近年来,世间一等一的高手也未曾近过她的身。但是阿虫和所有高手都不一样。
满月每出一招,阿虫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破绽,然后,不管不顾,从破绽处拿手指直戳满月。
满月不是没有抵挡,但是阿虫的身体十分诡异,满月就是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眨眼功夫,他的脑袋也能迅速自行接回去。
阿虫的脑袋中没有血,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
满月一时想不清楚他练得哪家武功,更不知如何破解,她只得拼命躲闪,尽量不和阿虫接触。
满月也想过去熄灭孙戊手中的熏香试一试,可是,阿虫穷追猛打,她的身体又因为负伤而越来越不灵活,她迟迟分不出手去对付孙戊。
酸痒之感遍布全身,四肢疲软得使不出一丝力气,满月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倒下。
满月心中焦急,恰在这时,她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内功深厚之人越来越近的喘息声。
这个喘息声原来不是孙戊发出的!
她愈加忐忑不安,咬紧牙关应付阿虫,心中不停思考着,一定要劝说那个飞马赶来的这个高手帮助自己。
忽然间,她闻到一股酒香味,是陈年老酒的香气,是记忆深处的,满月熟悉到想哭的味道。
味道越来越浓烈,眼前的阿虫忽然之间停止了进攻。
满月疑惑四顾,只见孙戊虔诚跪倒在地,他的眼前,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黄金令牌。
“武林盟的弟子出行,必得佩戴黄金令牌。”
多年前吴正的话音在耳畔回响,满月惊讶抬头,看见到,果然是一双熟悉的、不能视物的双眸。
满月身子颤抖,激动的流下泪来。
“盲爷爷,这么多年,您怎么不见我?”
戚老盟主胡须四下颤动,声音依旧响若洪钟:“小满月,缘分不到莫相见,徒增了因果负累,反不如各自安好!”
满月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她见盲爷爷来了,心下大安,索性也像阿虫一样躺倒在地:“爷爷,您说话我越发不懂了。”
“待会儿我再好好和你说。”戚老盟主一脚踢走他方才碾碎的熏香,喝令道,“孙戊,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盟主?”
“没有您就没有从前的武林盟,晚辈永远敬您。”
“那好,我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命令你,把阿虫销毁。”
孙戊仍旧跪倒在地,却是既不答应,也不行动。
“阿虫是你用死人皮囊包裹十万颗蛊虫喂出来的傀儡,他不是真正的人,练的也不是真正的武功,这样的东西留于江湖,定会引发江湖大乱。这种东西,绝不能留。”
孙戊闷闷道:“恐怕不止阿虫,任何绝世高手现世之初都会引发世间动荡,遇此行景,懦夫一味指责,勇者越战越强。您要我杀死阿虫,不是为了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因为您和这位以绝世高手自居的满月女侠怕了。”
满月怒道:“我何时怕过它?我宁可因技不如它而战死,也绝不因为害怕而退缩。”
孙戊道:“阿虫的蛊毒已经深入你全身各处经脉,天亮之前,你一定会死。”
戚老盟主沉声喝问:“孙戊,你就一定要跟我作对?”
“我敬您,您若是觉得我错了,您尽管来杀我。只是,从阿虫被造出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它存在与否,并非我能决定。不信您就试试看?”孙戊说到这里,也不跪了,坐直身子,又点燃了一颗瓜子大小的熏香。
这次的熏香只燃烧了片刻,但恶臭扑鼻,经久不散。阿虫无神的眼白又直直盯住盲爷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欲解其蛊,先试其毒。”戚盟主巍然不动,任由阿虫的手指在他身上戳来戳去,“小满月,你遍读武林奇书,唯独青城派蛊书不曾读过,今天爷爷我就给你上一课!”
“盲爷爷,既有十万颗蛊虫,就可能有十万种蛊毒,十万种毒,该如何化解?”蛊毒浸满全身,满月已然无法起身帮忙,但是,满月愿意无条件相信她的盲爷爷。
孙戊道:“解不了的,孙戊避世四年,集毕生所学,才创出了阿虫。他下的蛊,我自己都解不了。”
满月扭头怒骂:“呸!你自己都解不了毒,你就放他出来。万一阿虫失控,祸害人间,该怎么办?”
孙戊怔了一下,反问:“人间对我不好,我为何不能祸害人间?”
他说到这里,忽然悲伤起来:“盟主,你知道么?人间对我不好,你对我不好,戚无言谢长东对我不好,皇家对我不好,我爱的人对我更不好,这人间,没有一人对我好……”
满月一直在紧张的等待盲爷爷解那蛊虫之毒,她见盲爷爷此时正一边运气一边凝眉苦思,便知道这蛊虫解得并不顺利。
为了帮盲爷爷拖延时间,她顺着孙戊的话问下去:“孙前辈,你年少时就在武林中成名,新朝建立后你更是威名赫赫的开国功臣。就算后来几番宦海沉浮,你也已经到达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为什么要如此怨恨人间?”
“哼,宦海浮沉,开国功臣?你知道么?那是那个疯子的事儿,那不是我的事儿。我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从开就没得到过!”
“小时候,我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家父公开倒戈,陷我于背信弃义之境,我不得不离开他。
长大后,我用了很多很多年忘掉那个人,忘掉那个人后,我只想不咸不淡的了此残生。谁知,家父作乱,那个人领兵来镇压,我又遇见了他。
他杀了我全家,可我又一次对他动了情。我知道这样是错误的,那时候我想一刀了结了自己,但他强迫我活着,强迫我爱他。
我和他有了女儿。我想我给他留了个念想,他应该能放过我了,所有我又自杀了。这次我睡了很久,我以为,我真的逃脱了。
结果,我在清蛊潭里泡了十六年,我又醒了,醒在蜀州青城山,醒在已经没了头的孙戊怀里。
他是个疯子!他真是个疯子!他把我泡在清谷潭里十六年,重塑了我全身经脉。他还把自己的头颅换在了我身上,这样我五感才能苏醒。
他给我留了信,他说,他一定要让我活着,不仅仅是活着,是永远和他一起活着。他真是个疯子!
哎,我今晚说多了,既然说多了,索性就全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