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她住院时,学校领导转告她梁进发妈妈在校门口与保安大闹一场时,她还觉得领导危言耸听。争执几句,拉扯几下怎么能叫大闹呢?此时此刻,看着梁妈妈路灯下黑黢黢的身板和直愣愣的眼神,心里也有点发慌。
只要她揪住自己的衣衫,自己就逃不掉;只要她开口大骂,自己就还上口。想想保安是男人,身强力壮,还跟她拉扯几个回合;想想毛副校长在自己办公室都吓得腿软……而且,她又想起来了,梁妈妈还带了个男人去敲诈裘江!
陈芷汀很想请她到家里坐坐,问问原因,或许还可以抽空打电话问李红英怎么办,或者让徐珊飞奔过来,或者打给梁爸爸,问问他的身体如何,把孩子他妈过来要钱的事告诉他……面对梁妈妈铁板一般竖在眼前的黑影,紧盯着自己的棕黄色的眼珠,她的想法搅成一团,末了是一片空白。
如果不给她,会不会被她拉到在地上拖着走……陈芷汀的腿,软软地打颤。
算了,给她吧。不是穷极了没有办法,谁会来问孩子老师要钱呢?
再说,上次已经答应给她,说到没做到,早晚是个事,干脆这次给她,以后还来就不再理了……
陈芷汀慢慢拿定主意,笑笑说:“进发爸爸生病住院了?我是孩子老师,帮助一下也应该。您在这等等,我回去拿银行卡。”
梁妈妈不说话。陈芷汀看看她好像听明白了,转身进小区。听到后面有动静,转过头来,梁妈妈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
“您在这等着好吗?”陈芷汀微微有点出汗。
她此刻才感到,斯文儒雅就是纸老虎,遇到强风都要破,何况是强壮的家长。家长冲进校园打老师的事例还少嘛?打完说声对不起就没事了,被打的老师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在轻飘飘的“对不起”面前,也轻飘飘地没有份量。
如果她打了我,我自然得去死。恍恍惚惚地,她有了受辱的感觉。
梁妈妈点点头。陈芷汀转身回家,她又紧紧跟着。陈芷汀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您在这等着!好吧。您放心,我一会就下来!”
又说:“小区不给外人进,如果你一定要进去,保安会生气的!”
梁妈妈听到“保安”二字,看看门口岗亭里坐着两个保安,正在看向她们。梁妈妈停住脚步。
拿到银行卡后,陈芷汀反而犹豫了。该不该打给徐珊,问问她怎么办;或者打给李红英、张剑正,拿个主意;又或者,打给裘江,让他快点回来……一想到裘江,陈芷汀立刻什么都不想了。
自己老公都求不到,去问别人,不是笑话嘛?
没有人会支持自己的做法,但也不会出现更有效的解决办法。唯一可以起到作用的人,只有裘江——
他是男人。他是自己老公。他是律师。他把她的敲诈扼杀在摇篮里。
她看看手机。她知道徐珊一定会联系裘江。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麻药劲都过了,她还得自己出去吃饭。
他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陈芷汀脑袋空空地下了楼。
取钱时梁妈妈又把陈芷汀吓了一跳。
粉红色的人民币从柜员机里出来,她拿到手上点数,刚刚点了几张,手里的钱像被狂风卷走一般,唰地从手中消失,手背还被划了一道。她吓得一哆嗦。
梁进发妈妈死死攥着钱,棕黄的眼珠被一层浑浊的泪水覆盖。她哆嗦着看看手中的钱,轻轻搓动一下,听它们发出金属质感的摩擦声,再死死攥住,用另一只胳膊的袖子擦去眼泪,抖动着嘴唇,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转头大踏步走了。
横穿马路时,她径直向前,完全不看有没有来往车辆。
陈芷汀目瞪口呆。马路上有两辆车因为急刹差点追尾,车上的人下来对着梁妈妈的背影破口大骂。她完全听不到,黑影很快消失在更黑的夜色里。
仅仅半个钟时间,对陈芷汀而言,像纠缠了半生,又像闪电般的几秒。她神情恍惚地站着,像看着别人的电影。
是在梦中,还是在生活里。
坐在面馆里等面,陈芷汀已经没有了胃口。
面到了,正准备开吃,身边又坐下一个男人。男人没有距离感,离她很近。陈芷汀有点不舒服,向里移动一下。男人却不见外,伸手拿过醋瓶,到了些醋进碗里。陈芷汀恼火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