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娘家（五）

两人下榻的房子地处闹市，但闹中取静，与周围住户都隔了一定距离。复健泳池藏在主屋背后的院落里，还有小片的林子作为格挡，虽然在室外，但私密性并不受影响。

配套的更衣间有供沈让休息的床和椅，泳衣、浴巾和入水的轮椅也都备齐。更衣间出来甚至还有冰柜，放着冰镇饮料和水果零食。

泳池分为两个区域，沿着坡道推轮椅入水，是按摩区，泳池内部边缘有一圈坐台，人坐下以后，腰背部和腿部可以感受到出水口的按摩。另一个区域更像普通泳池，供沈让锻炼行走，水深一米五到一米七。

泳池不算很大，但对于两个人来说绰绰有余。

沈让下水前的步骤有些复杂，两人折腾到下午才算准备好。泳裤松松地包裹着他的柔软的大腿，坐姿之下，腹部溢出来一丁点松弛的皮肉。他身下铺了一张毛巾，双腿也搭了张白色的浴巾，其余的部位就这么裸露出来，白得发光。

相比游子龙的跃跃欲试，沈让显得兴致缺缺。

“让让，要不要喝饮料！”游子龙从外头“探险”回来，一手拎着拖鞋，一手拿着一听快乐水。他朝着沈让显摆了一下，用拇指轻轻一撬，单手拉开了拉环，那叫一个风流潇洒，随后仰起头咕噜噜就喝下一多半。

沈让如临大敌地看了看可乐罐，摇了摇头。

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喝东西。

游子龙自幼在海边长大，虽说因为海丧尸潮对大海生出些心理阴影，但水性早就融进了血液里。不时来了兴致，他会上外头干净的湖泊水域去游野泳抓鱼虾吃。进了朝城之后，他训练繁忙，又要照顾沈让，反倒是许久没游过泳了。

看他那兴奋劲儿，恨不得一个猛扎子钻进水里游上几个来回。

游子龙笑眯眯把大脑袋凑到沈让侧面，“你知道你的表情像什么？”

沈让掀起眼皮瞥他，明摆着意思是——让我看看你又要说出什么鬼话。

“像被抓去洗澡的猫！”

沈让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真的动气，游子龙就嘿嘿傻笑。沈让的精神兽是猫，人自然也生就几分猫性，可说了，天下猫儿大部分都不爱水。

不过沈让不愿意下水，还有一层缘故，是游子龙没想到的。

——这泳池在户外，而沈让脸皮薄。

游子龙推着轮椅出了更衣室，春日的太阳暖融融照在大地上，风带着和煦的温热，早晚的树荫下稍有些凉意，到了午后，干爽温暖，正是舒服的时候。

可才走出两步，沈让就频频回头。

入水的轮椅不像平日用的轮椅那样有良好的支撑，沈让这一拧，姿势不对了，腿就轻轻抖起来。游子龙怕他的脚滑下踏板在地上蹭伤，连忙停下来，又转到沈让身前。那只脚只有回缩的脚跟软软地挂在踏板边缘，脚尖泛着血运不良的青紫。游子龙轻车熟路地用手掌托着沈让的脚掌，微微上台，那白软的脚在他手心抽搐了两下，他用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像是安抚，这才将脚跟向上推，推动了整条小腿上台，屈膝弯折，重新放回踏板。

“怎么了？”他蹲在轮椅前头，仰脸问沈让。

沈让抿了抿嘴。

虽说瘫得厉害，可旁人贴身照顾都是在室内，哪回出门游子龙不把他穿戴整齐？骤然赤条条暴露在阳光下，沈让一时有些无措。

可他又说不出要抱这样的话。

他颤巍巍抬起胳膊，朝着游子龙张开怀抱。

入水轮椅比不得他定制的高级货，两边胳膊抬起来，身体就失去平衡，向后弓着背晃悠起来。他双臂张开，却抬不高。伸展的状态下，高度超过腰间就不得不向内侧收。游子龙迟迟没有反应，他只好努力示意，两边手腕很快哆嗦起来，手向内勾，两只手都在打颤。

“哎呀，抱抱抱抱抱抱——”游子龙原本是故意装傻，想欣赏一下沈让罕见的“投怀送抱”，可这会儿又后悔起来，心疼极了，赶忙伸手把自家长官揽到怀里，拍拍背，随后调整了一下姿势，直接打横将沈让抱起来了。

沈让的皮肤总是冰凉滑腻，手感很好。

这些年，他被游子龙养得仔细，身上养回些肉来，胸前肋骨之间的凹陷没有那么吓人了，折叠起来的小腹也有一层薄薄的赘肉。

他左臂揽着游子龙的脖子，右手乖乖地搁在肚子上，手指虚虚握拳，手掌却是摊平的，因为肌肉萎缩，显得格外秀气。他见游子龙低头，也跟着低头看，就瞧见自己裹在泳裤里的凸起，可用力不对，小猫肉垫似的右手就在白豆腐似的肚皮上蹭了蹭。

游子龙忍不住想入非非，当下把脸埋到沈让颈间嗅了嗅。

沈让冷不防被灼热的吐息喷了一脸，如同轻软的鹅绒，略带撩拨地抚过他的下巴。本就赤红发烫的面皮子一抖，细密的鸡皮疙瘩瞬间爬上来。

“哇，冷啊？”

游子龙逗他，又把人往怀里紧了紧，还顺理成章地从嘴里揩油偷香。

沈让的常年不出门，皮肤白而透，被这么一逗，从耳朵根一路红到眼尾，倒是将病态的苍白冲淡不少，平添一抹艳丽，此时含了几分假模假样的愠怒瞪游子龙，一眼简直要把人心给瞪化了。

游子龙虽然贫嘴，但不敢真冻着沈让，脚下快得很。他一脚踩进水里，沿着坡道往下走，喊了一句“热的！”

沈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接触到水的。

他脚尖下垂，果冻似的随着游子龙的步子微微摇晃，沾了水面，晃动的时候就凝了晶莹的水珠子沿着脚面滑落。很快，清澈的池水没过小腿，按摩池的水温偏热，他身上激灵了一下，呼吸紧跟着急促起来，下意识往游子龙身上贴。

游子龙三两步就趟着水走进按摩池。

温热的池水没过胸肋，游子龙托着沈让的腰，沈让下肢无力，在水中随着轻微的水波漂浮，阳光在水面留下漂亮的粼粼光斑，照在他一双腿上，衬得分外苍白柔软。沈让瞧见自己半悬浮着，他又感觉不到腰部的承托，一时间急急喘了两下，左臂收紧，扒在游子龙肩上。

“有没有不舒服？”

游子龙将他双腿的姿势捋好，又屈膝往池里沉了沉。沈让在他耳边咕哝了一声“怎么是热的……”似乎有几分犯愁。

游子龙没明白他在愁什么。

“热的，挺舒服的，你感觉一下？”他说着，撩了一捧水在沈让肩头。

他一松手，水轻轻荡漾，他自己没感觉到什么，沈让却又紧张地箍紧手臂。

游子龙看出几分端倪。

池水加了盐，不知是为了消毒还是降低对皮肤的刺激，反正浮力比想象中的大。沈让平时那小猫一般的力气不足以带动身体，可在水里，却当真往游子龙怀里挤了挤。

游子龙好不受用。

“我怕我憋不住……”沈让支支吾吾的。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什么隐私的事情都做过了，游子龙替他揉尿、排便都是常事，沈让脸皮子薄，但也早就习惯了，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局促。

游子龙稀罕极了。

“憋不住什么？”他故意装傻。

沈让如临大敌。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保姆保洁秘书一大堆人都藏在暗处等待指令……沈让局促得脸皮子发烫，游子龙只见红色从他脖子一下漫上了耳根子，一双眼睛被温热的水熏得潮湿，和平常凶巴巴的模样大相径庭，再加上主动往怀里钻，实在是惹人怜爱。

沈让这些年生活规律不少，每天定时喝水、定时排尿，建立了膀胱反射。一到时间，游子龙就替他揉，排干净之后能坚持几个小时，漏尿的情况稍微改善些，臀部的皮肤也健康许多。可如果排得不及时，或者姿势改变压着肚子、痉挛抽筋，他虽然有时候能感觉到尿意，却依旧是憋不住的。

碰到热水也是导致失禁的原因之一。

好半天，他涨红着脸，咬着游子龙的耳朵，挤出一个字。

“……尿。”

“你那么紧张，我还以为是粑粑呢！”游子龙撒开一只手拍拍胸脯。可说了，沈让在水里毫无安全感，游子龙一撒手，他就要主动投怀送抱。游子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却还是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沈让，一脸无辜。

“刚刚已经帮你揉过了！而且，要尿就尿嘛。”

“我就经常游泳的时候撒尿。江河湖海，哪儿还没几泡尿了？”

游子龙说着，又开始将沈让往外推。说是推，他放在沈让背后的手一点没松。可沈让感觉不到，本能地害怕，就忙乱地往游子龙身上挂。

沈让气得直瞪游子龙，嘴里骂了一声“滚！”

他忙着羞耻，完全没有注意到游子龙的坏心思，可看在坏心眼的游子龙眼里，那就是加大版的口嫌体正直，可爱极了。

他有些气促。

游子龙不好再欺负他，把人搂到怀里。他坐在池边的按摩区，一手环着沈让细瘦无力的腰，一手捉住沈让的右手。沈让的右手没什么功能，连锻炼时抓个握把都需要左手帮忙，先把胳膊捡起来搭上去，再一根一根指头掰开，让放松蜷缩的手指能缩在握把上。

游子龙捉他着这只不常用的右手。

泳裤轻薄，不像平时厚重的纸尿裤，游子龙轻而易举摸到柔软的小腹，捉着那只略微变形的右手，借着水流，轻轻抚过脐下的伤疤，那地方曾经开过一个孔，用于腹膜透析置管，那时沈让受了不少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