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寻低着头,连连道歉,却没有退开放过沈让的意思。
胡颜颜想来圆场,却被沈让毫无感情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
沈让将轮椅转了个角度,正对着签到本递过来的方向,这次,他双手都抬起来,一手推着签到本,将塑料背板推出去一个角,另一只手接过拿探出来的一角,随后双手往身前扒拉,几乎将那签到本捧着,才算接进怀里。
他低着头,将写字板压在腿上放好,先是用左手扶着,想了想,又换了右手。
他用掌根蹭着,蹭好几下才能成功地翻一页。有时蹭的力道不好,纸张折出一个褶皱却翻不过去,有时一下翻了好几张。
旁边人看不过眼,可沈让没有说不,也没有人敢出来说一句什么。这签到本如果是别人递的,那都还好说,可偏偏是吴寻。
——同为受伤残疾,吴寻被迫离开作战部,而沈让仍身居高位。沈让曾说人们生而平等,朝城不认同外头的丛林法则,曾说无论有没有异能,是不是哨兵向导的特殊体质,都应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
更有知道内情的人,知道吴寻曾多次顶风提出申请,希望朝城开放“新人类计划”,沈让当年大发雷霆,让他死了这条心。后来吴寻不提了,沈让竟意外地没有对他做出进一步的处理,只是把人留在食堂干活。
沈让没有低头的意思。
游子龙见沈让迟迟不进来,放心不下,跑出来看。
他没看明白外头是个什么场景,只见沈让用稍微灵便一些的左手笨拙地拽着那根又细又软的黑色长绳,一点一点往腿上扒拉,最后拿到圆珠笔。他将笔的末端用右手压在写字板上,想用左手把笔抓起来,试了几次,却都没成功。他只得将左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借助视觉,将笔从虚握成拳的手中穿过去,才算拿起来。
可惜拿的是反着的。
沈让左手持笔,将笔尖调转过来,再用右手按住,如法炮制,重新用左手握住了笔。说是握笔,他几根手指却如麻花一样,食指拇指尚且是正常的姿势,中指却也扣在笔身,而无名指被压在下头,与小指被挤压着叠在一起。他尚且不满意,右手帮着调整了几次姿势,最后将那支笔卡在虎口和中指与无名指指根之间,才算堪堪握稳。
操作之间,那写字板从腿上滑下来一点。
游子龙左右看看,跑去沈让身边,不动声色地用腿顶了一下。沈让仍低着头,弓着背,极认真地看着笔尖。
“沈”字第一笔,就直接从自己的格子划拉到了下面三行。沈让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微不可见地动作一僵。
游子龙暗道不好。
“餐厅里就有桌子,好写一点——为什么非要在这儿签?”游子龙不明白众人为什么不帮沈让说话,他蹲下身,一双圆眼睛看着沈让,“或者我帮你扶着,你两只手写。”
沈让好不容易才摆出着写字的姿势,眼神都没给游子龙匀出来半个。他目光死死盯着笔尖,才勉强把笔尖重新对准自己名字后面的签到格子里,却因为手臂力气没把握好,往下一怼,那笔差点他从手中另一端怼出来。他本就是靠着瘫痪的手指不受控的肌张力卡住的笔,此时移了位,笔身顿时摇摇晃晃,一抽就能抽走,更别谈控笔写字。
游子龙见他如此,站起来弯下腰,几乎从背后抱着他,捉住了他的手。
“小火龙帮你好不好?”
游子龙抽空瞪了吴寻一眼,随后像教小孩子写字那样,温热的手掌覆在沈让软无力的手背,右手帮他重新调整了握笔姿势。他自己写字写得就像稀烂,更别提手把手教别人,他却不以为意,笨拙地带着沈让的手,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沈让的名字。
好歹算是横平竖直,他尽力了。
沈让教他异能,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哨兵。
而今他教沈让写字。
他写得难看,尴尬地露出个笑容,随后翻了翻找到自己,用左手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游子龙”上去。炸天小队见状,也各自说着“哎呀,刚刚忘记签名了”然后接过签到本,自己刚刚签好的儿童字体签名划上一堆乱糟糟的圈圈,有样学样地写上一个个更难看的狗爬字。
沈让那个签名或成全场最工整、最好看的。
据说,后来负责作战部文化扫盲的程七看着这一整本堪比小学一年级学生字体的签到本,流下了痛苦并感动的泪水。
再后来,听说游子龙开始练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