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这个家里无论谁都是直接叫名字,别什么老爷、太太、大小姐的。都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了,封建等级、资本家那套早就该废弃。”
刚强病好之后,决定开个家庭短会。除了夫妻俩,家里的工人、保姆都被叫来开会,在一楼的客厅里搬椅子坐好。
既然大人们都在,剑剑也不能被扔到一边。剑剑已经九个月大,开始吃固体食物了。还没断奶,但已不需要奶妈,邵艾不在家的时候就喝瓶装奶。此刻大人们围成一圈,剑剑坐在锃亮的地板上玩一只青虫公仔。那头浓密的中短发一侧别了只蝴蝶夹,两只营养过剩的红脸蛋与怀里绿色的青虫相映成趣。
剑剑还不会爬,但自己开发出了用屁股蹭着地板后退的移动方式,所以想去什么地方要先转个身,再倒车——用刚强的话。生气的时候会揪下自己的一只小袜子,朝任意方向掷出去。
另外,现如今家里还多了四弟刚波。去年夏天,邵艾有了宝宝之后,刚波离开打工城市石家庄,来珠海哥嫂的家里当司机。平日主要是为剑剑服务,邵艾在公司另有助理和司机。
刚波今年25了,人高马大的身材,模样和表情依然充满稚气。不怎么开口说话,除非你跟他聊与变形金刚有关的话题。这个春节前后,刚强在南山区深圳大学城里给他报了个三周的机器人冬令营,叫他跟一群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们一起动手做机器人,学基本的编程语言,这期间由刚强来担任家里的车夫。
“我作为一名国家干部、共产党员,”刚强接着道,“在单位里宣传人民当家作主,人人平等,不分高低贵贱。到时候给人知道,回到家还搞老爷太太那一套,当人上人,影响多不好?以后在咱们家,晚辈管长辈要叫姐、叫姨、叫叔,除此之外一律直呼其名,没问题吧?”
刚强说到这里,斜眼查看沙发另一端坐着的邵艾。她手里握着手机但没有开屏,算是对他这位讲话领导的尊重。
她没不高兴吧?脸上瞧不出情绪。之前通知她开会的时候听她小声嘀咕:“这是在外面当官当上瘾了么?回到家还要开会。”
不管了。不高兴也没关系,晚上在床上把她哄回来就行。
“现在说剑剑的问题。她这个阶段的小娃扔东西正常,但不能让她扔粮食啊!比如今天早上,才给她面前摆了一碗蒸鸡蛋,被她一巴掌呼地下了。再放一碗,又呼地下了。这样不行,想想咱们小的时候——”
刚强话没说完,半空中一只鹅黄色的事物划着抛物线朝他的脑袋飞过来,被他一把抓在手里。是剑剑刚脱下来的小袜子,还带着体温与酸酸的脚汗味。再看地上坐的那个小女孩,正咧着嘴冲他笑,嘴里只有前下方竖立着两只门牙,其余的牙还没冒出来。
刚强知道他今天的会只能软着陆了。谁是这家的领导?反正不是他。他被那一大一小俩母夜叉捏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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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刚强坐到电脑前,惴惴地打开邮箱。春节假期本来放到22号,他因为长病又在家多休了几天。果不其然,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呢……怎么着,接下来要跟闵康合作,正式筹备罗湖与福田共同经营的红岭金融产业带了?好吧,等周一回去上班后,也叫那小子过来开个座谈会。
这倒没什么,他跟闵康早已成了一对职场怨侣,这辈子是杠上了。让刚强忧虑的是,这个金融产业带是肖市长一手策划的,长3.6公里,是“两轴三带”规划中的重头戏。如此规模巨大的项目必将历时多年,期间牵扯到的工程招标数不过来。肖市长和他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户们又会如何瞒天过海地在里面捞,刚强都不敢想。
另外,既然肖市长已经得知吴厅长和刚强在查他,能放心地让刚强住持罗湖那边的工作吗?刚强是发改局局长,又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将他置之事外。会不会先做个局,把刚强这根心头刺给拔掉?所以从现在起必须时刻警醒,如履薄冰。
一直工作到十点半左右,刚强犯困了。忽闻一阵隐淡的香风从背后袭来,不似凉风吹来的花香,是体热熏开来的暖香,当中还夹杂着一股奶味。转身,哎呦妈呀!满眼都是大白胳膊大白腿,只有前后两片灰绿色的薄纱。什么样的灰绿?就是绿豆凉粉那种暗绿色。注意必须是绿豆磨的粉,不是绿豆淀粉,后者做成的凉粉是白色的。身前一小片,背后一小片,左右腋下还合不拢,拿绿绸绳拐来拐去像鞋带一样松松地串在一起。
嗯,怀孕好,生孩子好!你瞧生完孩子后这对胸的尺码连升两杯,屁股里面像打了酵母粉,比北方人家蒸的馒头还膨大。刚强伸出一只指头,在其中一个馒头上不轻不重地攮了一下。这面发得不错,蒸得火候也够,绵软有弹性,手指戳完后没在馒头上留下印记。
抬头,哎呦妈呀!这副装扮可够风尘味。单说口红的颜色,深红打底,外面还闪着一层塑料质感的光亮,应当叫“皮革子红”。类似于八十年代烫了满头卷发的时髦女郎脚上蹬的锃亮的红皮鞋,又或者九十年代舞小姐们穿的超短红皮裙。今晚这是哪里来的情趣?本已大病初愈的刚强又似被抽干了力气。
“水快凉了,先去洗澡吧,”白馒头、绿豆凉粉外加皮革红说道。那副声音比八十年代还要早,基本上退回到男尊女卑的旧社会去了。
还得洗澡?刚强像是流浪汉好不容易坐到餐桌上又被叫去排队,心里一万个不情愿。然而总不能没洗澡就上床睡觉吧?虽然这一天都没出家门。那就速战速决,在走去浴室的路上已将身上的衣服七七八八地脱掉,像剑剑扔袜子一样随意丢到地上。
在浴缸里敷衍了事地滚了一圈,将自己擦干净,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只穿一条内裤就出了浴室。结果没走两步傻眼了。哎——这是肿么了?片刻前活色生香的老婆为啥变装了?一身米色的职业套裙坐在沙发上,腿上架着手提电脑。方才扭垂在肩膀一侧的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浑身上下只剩下嘴唇上的皮革红让刚强确信自己洗澡前并非在做梦。
“我刚刚想起来,”女企业家十指敲着键盘,面上依然不带情绪,“咱们不能搞资本主义腐朽糜烂那一套。”
“这个……嗨呀!两口子的事,怎么能跟资本主义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