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强当时听到这里时,皱起了眉。“我们发改局只是参与旧区改造的统筹规划,具体建筑施工过程中出现的纠纷,可以向区建局投诉。”
“这不是还不想撕破脸么?”黄先麟无奈地说,“哪一行都有行规,破坏规矩的,日后大家都排挤你。姓杜的在这一片只手遮天,我把他得罪了,以后深圳这边的项目再也别想拿到。来找许局就是想你帮我看看,我是哪里出了差错?现在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我也实在是没有余钱再去打点。”
哦,杜昊壤,这人什么背景?当时刚强就奇怪,但黄先麟不清楚。刚强后来向区局里的同事们打听,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杜昊壤掌管的中宇建设集团极有能量,经常能拿下让人眼红的好项目。
“这家中宇集团,规模有多大?”刚强又问。
“嗬嗬,嗬嗬,”黄先麟仰着脖子,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规模?我为了工程款的事找去过一次,保安拦着不让进,被我硬闯进去的。整间‘集团’算上他自己在内,七个人。”
刚强感觉不可思议。一个具备国家“一级建筑资质”的集团,只有七个人?施工队和设备什么都不具备,怎么获取的资质?心道也许黄先麟见到的只是办公部门的情况。此刻听身边的工人这么一说,看来还真是个空壳公司。而杜的这位同乡刻意提及“他舅舅参过军”这一信息,刚强直觉这会是个突破口。
当下掏出几张名片,递给其余几个小工。“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坐车去我办公室也行,车费报销。”
回车后,刚强佯作不经意地问秘书和司机:“咱们区或者市里面,有没有哪位领导是衡阳人,他自己或者家人参过军的?”
秘书同司机交换了眼神,转身对刚强说:“祁市长就是衡阳人啊!开大会的时候几次提到过,他父亲参加过衡宝战役。老爷子现在每年还去祁东县烈士纪念园,悼念当年牺牲的一百多个战友。”
刚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后仰在座位里,在恒温的空调车里忽然有些中暑的症状。
杜昊壤的空壳公司,若是有深圳市长在背后撑腰就说得过去了。唉,想想自己的老爹和大哥,一辈子辛苦种地,运气好的年份手里能攒下几个钱,运气不好或者运气太好——多收了三五斗嘛,粮价低得让人恨不得拿去喂猪——只能勉强糊口。还有刚才在工地里一同吃饭的工人,他们和自己有多大的差别?都是出来揾食,当年要是没有哥嫂攒钱给刚强交学费,考上大学也没用。
要知道这是在深圳,哪个项目不上亿?地王大厦在九十年代就耗资40亿港元。去年开工的那个京基100,被同事们揶揄为梁区长的“新宠宝宝”,每晚将打印图纸压在枕头底下看一眼才能睡着的,50亿……就这样,还不满意!还要通过拖延工程款逼着施工企业送好处!上次刚强去香港访问,吕老板和郑老板也想着贿赂他,但人家是实力雄厚的正规开发商,目的只是为了拿下项目。而杜昊壤这种国家级别的蛀虫什么都不用干,伸手就要金山银山。
然而在愤怒的同时,刚强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政斗中,尤其是当敌对方的实力远强过自己时,除非已有十分的把握可以一击就中,这之前一定不能暴露自己。这是其一。
其二,据刚强这几年的观察,一个政治人物的“势”也是很重要的。势是什么东西?有点像人的免疫系统,免疫强大的时候百毒不侵。一旦出现衰退的势头,这时去攻击可以事半功倍。当然,出手前最好再找上些利益一致的联盟。
无论如何,还不是时候。此刻他能做些什么替黄先麟解除困境呢?这他得好好想想。让刚强欣慰的是,黄先猷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顺便提了下国斌的近况。
“你离开之后,国斌像变了个人,开始认真读书了。说要做一个强哥那样的人,不跟他爹那么没出息,”黄先猷的语气又是自嘲又是自豪,“孩子大了,看不上爹了。”
******
就在刚强走访施工队的那天下午,方熠回到母校中山大学,打算跟学校招生人员讨论一下自己实验室招研究生的计划。虽然明年春天才博士毕业、回母校做教授,招生的事要提前筹备。今年春天,母亲杨教授已经与学校达成协议,将实验室和设备留给儿子,此刻父母二人正忙着办公司。而母亲既已辞职,他们的家便搬离了承载着方熠成长记忆的中大教工宿舍,在番禺购买了一处物业。按规定,方熠正式入职后,自己再重新申请。
去招生处之前,方熠想先去母亲的实验室瞅两眼。那儿他很熟,还在里面做过实验。两间大实验室,一间办公室的钥匙,母亲已经给他了。不料掏出钥匙来,却开不了门。凑到木门上的竖长小玻璃窗上往里看,里面虽然光线暗,还是能大致看清状况。
屋里到处堆满了杂物,有一摞摞的纸箱、办公用具、放仪器的铁架子。实验台也不能幸免,有些精密仪器被粗暴地压在拖把和清洁剂之下。
方熠转身走开,去隔壁教授的实验室,找里面的一个博后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博后曾是杨教授的博士生。
“哦,那些是……”博后的目光躲闪着,“蒋院长派学生搁进去的。”
蒋院长,蒋艳?方熠纵然为人宽厚,修养堪比圣贤,此刻也已经气得呼吸短促了。
“蒋院长办公室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