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没说话。
“不是动物园里的狼,”她在睡意的海中下沉,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浮在海面之上,而刚强在和平县请她和同事吃饭那回演唱的歌曲在水下明晰地奏响。
“是行走在荒野上的一对兽侣,随时准备迎战天敌和暗处躲着的猎人……只为传说中那美丽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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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刚强上任的头一天,光顾着见人了,被各种笑脸和恭维话围着。名字还没能记住几个就收到通知,区长梁瑞升要各局正副局长明天上午去开会。
“明天上午有课啊,”刚强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从和平县调来深圳,还有个好处就是离党校也近了,可以当天来回,上课时间更容易安排。刚强上学期没缺过课,然而琢磨着上任后第一次开会就缺席不太好。还是不上课了,反正其他在职学员们因工作而缺课的不在少数。
此时的刚强还不知道,这位梁区长有个外号,叫“官场影帝”。从小学起就朝着文豪的路子发展,中学时期给杂志投稿,在潮州饶平县老家小有名气。本科就读于华南师范大学哲学系,动辄几十页的文章震惊教授们。
据说梁区长原本也想当教授来着,鬼使神差地入了政坛。除去影帝的头衔,还有什么“5+2”,“白加黑”。工作上那是比下属们都努力,奔四的人了依然精力旺盛。头晚加班到半夜,早上八点的会,又见他精神抖擞地坐在那里了。
对,就是特喜欢开会!下属们曾暗地里分析,这些个文学系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们太有才了,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憋得慌。梁区长自己也常说,“咱们这里就是夜总会——夜里总开会。还要时不时办个舞(午)会。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最后那半句,听到的人无不大跌眼镜。
罗湖区政府位于罗湖管理中心大厦。大厦北翼是座30层的高楼,大部分区政府管理部门都在里面,比如刚强的发改局在18和19层。南翼只有四五层高,是会议室和区委办公室,刚强还没去过。所以第二天到单位后,直接从右边的大门入内,一路打听会议室的所在。
因为提前到了,会议室里只有靠墙坐着的三四个陌生面孔以及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座位摆放不同于刚强在和平县开会时那种教室型小礼堂。当中一条长方桌,配20把椅子。长桌外围左右还各有三排椅子,总共能坐80来人。刚强一合计,19个局,他是正局长,应当是坐在桌边的。然而作为新人,尽量挑了个距领导远的末位,以示谦逊。
差五分钟八点的时候,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大家应当互相都认识,可最多用眼睛眉毛打个招呼,没人说话,似乎对这次会议兴致不高。最后进门的梁区长则昂首挺胸、容光焕发,只不过刚强察觉到那份荣光里似乎隐藏着怒气。
“今天,咱们继续讨论商圈的事,”梁区长一句废话没有,直切正题。要说这位区长的外貌能算帅哥,但谈不上英俊,是那种阳光、奋进还带点儿喜庆的类型。饱满的额头,异常明亮的眸子,位于脸中央的那只大鼻子给人中流砥柱的力量与安全感。
“东门和人民南那俩孩子,一个是小店铺群,中低端消费。另一个交通便利,靠着国贸这座老地标,一时半会儿饿不着。大富大贵咱们是不指望了,本来钱也没怎么往那儿砸。我现在忧心的,就是地王这块心头肉啊!”
地王?刚强寻思,应当是指地王大厦。这个春节期间刚强恶补了一下深圳的城市发展历史,都说“八十年代看国贸,九十年代看地王”。这个地王所在地,当年还是罗湖区的一个破烂城中村,但地理位置相当妙。招标信息发出后,200家国内外公司来竞标,最后以1.4亿美金的价格卖出,创下当时深圳地价的巅峰,要不怎么叫“地王”呢?
据说大厦在建造过程中也出尽了风头。采用当时先进的钢结构技术,施工速度最快能达到两天半一层楼,刷新了之前由国贸保持的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
“历史上呢,深圳就是咱们罗湖这一块,”梁区长的语气像个退役将军在回忆曾经的辉煌,“罗湖跟香港一河之隔,原本同属宝安县。地王建成时,那些国际品牌刚开始进军大陆,地王是他们的首选。可以说早期全国人民对香港的了解,基本来自我们地王顶楼拍摄的照片。鼎盛时期一天接待几千个游客。”
刚强已隐隐听到接下来的那个“但是”。
“然而从03年起开通港澳自由行,大家都直接去香港玩,上69楼观光的游客少了好多。我倒不担心那一整片,后来在旁边盖的万象城不是还很红火么?比地王还要高的京基去年也已开工了。我一是心疼地王,另外也是气不过那帮鸡贼的福田佬!”
梁区长讲到此处,激动得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在会议室四处走动。
“本来咱们罗湖才是深圳的发源地,那帮福田佬,当中不乏有罗湖过去的叛徒,靠着耍诡计把市政府建到他们那里不说,现在还扬言,要在十年内赶超人家广州天河区。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们!人家天河商务中心是他福田区的几倍大,里面将近一半的大厦是纳税楼王。知道什么叫纳税楼王吗?每年一个楼交的税就过亿!相当于一个普通地级县全年的财政收入……跟人家比?这些我都忍了。”
梁区长忽然停步,胸腔在起伏的同时微微颤抖,“知道我昨天听到什么传言?说那帮贪得无厌的家伙又开始打坏主意,要在几年之内把深交所从咱们罗湖迁到他们福田去。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谁敢动我的深交所,我跟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