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优点,脾气倔,她要闯龙潭,就不让去虎穴。”
“嗐,不算不算!”宾客们起哄,“你得往好里头说。”
邵艾自然能听明白,这些貌似缺点的形容词描述的是她聪慧、勇敢、坚毅等品质。要怪就怪现代女性的优点常与传统美德背道而驰。
******
酒宴设在村里平日用来集会的空地上。入夜后,没吃几口的邵艾在晓丽的护送下回到婆家。宴席上的其他女眷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还剩新郎的亲朋好友及若干不醉不休的中青老酒鬼。邵艾今晚倒没怎么被灌,有许家四个兄弟替她挡在那里呢。尤其是三弟刚桥,那真是什么烈酒到他嘴里,秒变白开水。
大嫂无疑是今天最累那个,酒宴进行得差不多了,还得回家伺候一家老小。邵艾进屋时见大嫂正手拿扫炕的扫帚,四处追着彦彦打屁股。
怎么回事呢?接亲的时候讲究“爆仗不能停”,所以鞭炮自然要往多里买,一天下来还剩好几捆。当晚彦彦跟一群小屁孩们穿梭在宴席之间吃饱了,带上自家多余的爆仗出去点着玩。后来也不知是哪个熊孩子出的主意,大家决定去养牛的一户人家里“炸屎”。把爆仗插进大坨新鲜的牛粪里,点燃之后跑开。彦彦回家后,大嫂就闻着他的味道不对劲。等弄清楚身上的泥巴点子都是啥玩意儿,那可不火冒三丈?
“吃的,还好?”许老爹问邵艾,这还是她来家后第一次听公公直接问她话。许老爹同许多庄稼汉一样,比真实年龄要显老。五官确实像大哥和三弟,但又比这两个儿子多了分帅气。很少开口讲话,不光是对邵艾。
“嗯,吃饱了,”邵艾点头说。
公公走开,一分钟后捧着个塑料花盆回来给她看,盆里种着棵绿色植物。“田七,才开的花。”
邵艾低头细看,在一簇簇卵型叶中,有三个极小的火红花苞。大概许老爹听说邵艾家是开药厂的,就把自己种的中药拿给她瞧。
“谢谢爸,田七我见过,”邵艾真诚地说,虽然叫“爸”的时候有些不习惯。“田七俗称金不换,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它开花。”
很快,老的小的都上床歇下了。邵艾今天原本就起得早,又被折腾了一整日,也累得够呛。洗完脸后胡乱拆下头饰,脱掉战袍,穿着肚兜和裤衩爬上床。迷迷糊糊似乎睡了很久了,身边结实的炕陷下去两寸,同时听到外间屋里彦彦清脆的叫声:“叔叔们都回家了!”
“嘘,别吵,”大嫂喝止他,“都几点了还没睡着?疯得你。”
邵艾是面朝墙睡的,肩膀被一只手扳着翻过身。紧接着,黑暗中喷着浓浓酒精气息的嘴巴朝她压下来,被她一巴掌推开。那股酒气差点儿没把她熏晕过去,更不用说一天下来没洗澡,男人身上的味道喜煞人。
刚强自然不肯罢休,“喂,好歹是咱俩的新婚之夜啊。”
几次三番推搡之后,邵艾恼了。“不结婚了,不结这个婚了!”起身,举手拉亮头顶的灯泡。穿着件红肚兜,盘腿坐在炕上,邵艾感觉自己像捂了一肚子三味真火的红孩儿。
刚强满脸委屈地坐起身,邵艾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件红背心。不同于健身房里那种无袖短上衣,背心的两条肩带很细,如果头上再扣顶藏蓝色的解放帽,那就真跟泥瓦匠一样了。
“算了,跟我出门吧。”刚强伸腿下地,先把媳妇平日穿的衣服找来扔上炕,自己也穿戴整齐。
“去哪儿啊?”早过了午夜,邵艾只想继续睡觉。但又不无好奇,想知道他会带她去何处。
二人熄了小屋的灯,悄悄溜出家门,能听到大屋里那此起彼伏的鼾声。乍投身北方乡村无月的夜晚,邵艾冻得打了个哆嗦,视野中愣是一个亮光都见不到。还好刚强带了电筒,一只手照路,另只手牵着她,也不说话。二人离开村舍聚集地,朝荒野走去。
这、这是要干啥?邵艾偷看身侧男人黑暗中硬朗的轮廓,心道该不会是刚娶完媳妇就后悔了吧,要趁深更半夜把她干掉?这么广袤的土地,真找个地方把她给埋了,一时半会儿怕是破不了案。
来到一座小土坡顶,停步。“你看,”他说,用电筒朝天指了下,并关掉电筒的光。
邵艾呆立不动,心里盘算着如果被他袭击,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逃。
“喂,怎么了?”他凑过脸来查看她的表情。随后用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仰着头说,“我记得大一那次学生会聚餐时你说过,家里有支二百毫米的望远镜,真羡慕。”
邵艾抬头,方才这一路只顾着胡思乱想去了,竟没注意到头顶那片绚烂的星空。从小就喜欢观星的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用肉眼见到如此密集的亮点。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宇宙、那个人间吗?仿佛过去那二十多年被蒙骗了,被现代工业吞吐的污浊与都市霓虹营造的魅惑掩盖了真相。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身边的男人梦呓般地说道,“原先经常一个人跑到坡顶看星星,认识的人里头好像也没谁有类似的兴趣。我以为是我生错了、长偏了,属于多了根指头或者喜欢嚼木头的那类特殊群体。这辈子的我本该是在孤独中度过的,即便跟其他人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所以,唉,所以贼心在学生会聚餐那次时就萌芽了啊。”
可不是吗?邵艾头靠他胸口,用眼睛扫描着上方那些看似孤立存在的遥远天体。从地球的角度上原本无法分辨谁与谁之间有着更强的引力,谁与谁是同一个星座。当其中一个的轨道发生变化,或者以超新星爆炸的方式散为星际尘埃,谁又会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里,黯然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