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应该不是三番本地的华人,”女生眯着眼打量刚强,“中国北方的,对不对?但又跟大部分北方人气质不太一样……”
“我先带她去验血,”郭母冲刚强说道,推起轮椅朝餐厅出口走去。
“失陪了,”刚强向女生匆匆道别,追上前方那对母女俩,进走廊电梯。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门一合上郭母就按捺不住地说:“哦呦,现如今有些女仔啊,见到陌生男人居然主动上前搭讪,人家都表示有女朋友了还没完没了地贴上去。真是世风日下,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家里来了生客都躲起来。”
刚强艰难地把笑按在肚子里,不让浮到脸上。话不错,可阿姨您自己最后做了人家的二奶,还生了孩子,又算怎么回事?
当然刚强知道老一辈女性中有不少这样的。男人再怎么花心也只是被她们数落几句,怨气都撒到与她们争抢的女人身上,美其名曰“爱情保卫战”。换成刚强认识的邵艾、珊珊等现代女性,浪子回头金不换?去你的!先一巴掌抡你脸上,再抬腿拿高跟鞋的跟儿踹你下方要害,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进她家的门。
想起邵艾,她现在应该和方熠在波士顿了吧?也不知道她家人从绑架事件中恢复过来没有。他写的那本私信集她看了吗?忽然有些后悔,上次分手时不该送给她的,不像个大男人干的事。反正都不能在一起了,一直保持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形象不好吗?
“刚强这次辛苦晒!”郭母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赔笑道,“等回广州,阿姨做煲仔饭给你吃,外面吃不到的。”
刚强也希望采莉尽快好起来,大家都能各回各的正常生活和工作,异国他乡游手好闲的日子让他这个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无所适从。采莉无需他陪伴的时候,刚强也没心思出去逛,待在公寓房间里用才买的手提电脑上网看中国新闻,或者通过邮件与陆丰建设局的同事们联系。
之前刚强组织华南农业大学的学生来陆丰实习,与后西村少年们共同培植盆栽有机蔬菜,原本是为了帮村民们旧房改造筹钱用的。项目于一个月前结束,学生们都回校了。刚强这个负责人既已不在,接管项目的同事们决定拿去菜市场上卖掉了事。
第一天挑了十来盆带去摆摊,一盆也没卖出去,市民们都嫌贵。“吃个菜还拿花盆来种?没见过!”第二天也是零开张。后来同事们疲了,贱卖吧。第三天低价卖出去七八盆,据一位老太说:“花盆不错啊,吃完菜之后还可以拿来种花。”同事们哭笑不得。
结果第四天一早,头天买过一盆的某位顾客已等在那里了。此人是汕尾海景大酒店的饮食部经理,认为刚强搞的有机盆栽在酒店餐厅能大派用场,一下子就把他们剩下的盆栽都买走了,还问能否继续订购这种高端蔬菜。
这次挣到的钱反正不多,权当试试水,依照刚强的意思都以奖金的形式发给前来参与活动的村少年,对国斌、虾仔这帮孩子们来说倒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听说现在村民们热情高涨,都等着刚强快点回去帮他们继续搞副业,这让终日无所事事的刚强欣慰之余又心痒难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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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清晨,远在美国东海岸的方熠不到六点就在床上睁开眼睛。他从小是个觉不多的孩子,习惯早起,可最近这个阶段不同。总是睡不踏实,且并非失眠频醒的那种不踏实。是一上床就睡着,但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层阴冥当中。也许公寓的中央空调太强,盖着被子的他总能感到丝丝凉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如同身处地下坑洞,又如漂浮在外太空。
有时会梦见自己站在一栋高层建筑里。楼很坚固,只是除了灰色水泥的天花板、地面、梁柱和楼梯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具,没有其他人甚至没有围墙。楼梯间上不封顶下不见底。他在楼里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已获得永生——当然,是在另一个世界。
几乎每晚发低热、盗汗。他的身体出问题了吗?不知道……呵呵,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方熠啊,是波士顿医学院药学、生理学和生物物理系的新晋博士生。来卡尼教授实验室还不到两个月,方熠对实验室的主打课题之一热休克蛋白HSP在乳腺癌靶向及免疫疗法中的应用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思。
但他不打算在卡尼教授这里亲手验证这个构思,因为会牵扯到知识产权问题,而且美国新药研制的周期太长了。等明年邵艾学成回国,他会把他的想法送给她,由邵氏药业庞大的研发机构来完成,就算是……他们方家给邵家的补偿吧,毕竟母亲之前的科研假设曾为邵家带来经济与名誉上的损失。
而再过不到48个钟头,她的飞机就会在波士顿落地了。对方熠来说,似乎不是她在飞跃大洋,是他在游向彼岸。他必须保证在触及彼岸的那一刻之前不出任何意外,为此每天刷牙时他都不看镜子里的自己是否面色苍白,洗澡的时候也不低头观察皮肤上是否出现奇怪的瘀青。他在逃避,但是,只要她来了,一切就会好起来。
想到这里,他起床穿衣,正要走进洗手间时手机响了。这个点儿,多半是邵艾打来的。
方熠转身,拾起床头桌上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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