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和尘朝里屋走去。
萧晟只看着他的背影。
他知道,喻和尘不想说。
踏过五年的政治漩涡,师叔变了很多。
变得冷漠,变得隐忍。
这样的痛楚过去他定是独自忍受了千百回,早已习惯了不与他人言。
萧晟很想为他分担些什么,但喻和尘似乎仍然把自己当个孩子而已——无论他做什么。
隔日,几人再度聚首。
“善拉城外那次遇袭,是试探,也是下马威。”喻和尘薄唇轻启,神色宁静。
萧晟立刻明白过来,所以大殿之内,师叔才会毫不犹疑地放倒那些禁卫军;这是以牙还牙,绝不妥协;也是北缙人往后都想要在南疆立足的第一步。
“我们的人,都被放出来了。”荆郇两手撑在两膝,欣慰道。
至于那些禁卫军,南疆人最以擅长巫蛊医毒之术出名,自是有人会解他们身上的毒。
“我看这盟主对我们大人礼遇有加,想来拿到同盟文书应该不会太难。”
荆郇道。
喻和尘却是沉默。
恐怕,不会容易。
南疆盟主卡多塔决定于五日后举行雪山神宫祭。
南疆的所谓雪山神宫,就是建立在雅达加山脉里的一座行宫,南疆人将那里视为神邸,每月都有数以千计的南疆子民前往行宫外叩拜。
行宫内部自数年前便不对外开放,据说行宫后殿是神女所居,神女天生神力,庇佑南疆万千苍生,因而行宫后殿也就神圣而不可侵犯。
没想到数年后南疆人得以再度踏入这座冰清玉洁的宫殿,却是因为一些外族人。
......
神殿内,紫铜铸成的神像高大,视者不得不抬首仰望。
肃穆,却也可怖。
“我朝子民,此生一跪天地吾皇,二跪父母兄长,独不跪异族神明。”
缥缈幽远而均匀重复的诵经声里,萧晟声色厉厉。
身姿如松。
他就像一面旗帜,一面来自北缙大漠黄沙间屹立不倒的不败旗。
卡多塔无言,转身率领南疆诸臣恭恭敬敬地俯首在地,叩首,再叩首。
“吾主愿请太史令大人至行宫内殿一叙。”
礼毕,先是卡多塔转身嘴里说了一句什么,之后他身侧的那个译员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可。”萧晟提剑,神色如常而威压逼人。
“无妨。”这次,喻和尘像是笃定什么一般,撂下一句话便抬步跟了过去。
“叫他出去罢。”内殿里,一盏盏琉璃灯接连亮起,照亮前路。
这殿竟宽广得没有尽头一般。
听到喻和尘说出一句还算流畅的南疆话,卡多塔先是身体一滞,接着挥手打发走了原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译员。
“这么说...您真的是......”卡多塔的目光在喻和尘的脸上仔细游走,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不敬而垂下了眼睑。
卡多塔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回身,缓缓跪在这个白发青年的面前,直至完全匍匐。
他的声音都因颤抖而显得苍老了几分:
“图雅氏遗民卡多塔,叩见吾主。”
图雅氏......再次听见这个姓氏的名号,喻和尘只觉恍若隔世。
明明只过去了几十年,却像是已经经历了千载的光阴,它的荣耀、光辉,连同它的屈辱、血战,都被岁月的风沙一道磨砺殆尽,模糊不识。
哪怕在南疆,试问现在有几人还记得图雅氏?
“起来罢,图雅氏于世间早已不复存在。而你,才是如今真正的盟国之主。”
几日前皇宫大殿交战,卡多塔突然起身替他和萧晟拦住了努依尔扔过来的蛊虫,喻和尘便料到此人应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卡多塔扶膝起身,仍是神色恭敬,走在了喻和尘身后侧半人的位置。
“她......还活着吗。”喻和尘仍是不死心。
卡多塔咬了咬牙,似是憎恨似是悲怆:
“神女...确已殒身。后来南疆也曾数次派人前去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胸前的血玉坠忽然变得灼热,好似感应到了故主的气息一般。
那道暖意自喻和尘胸口流淌直入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