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家在缙国已是百年世族,夷家的族谱是要比国史长的。
夷家现今主要有两脉,一脉在上京,在皇城世袭御医之职;一脉在天玄宗,行医修行,济贫扶弱。
而夷憬琛是个例外。
他出身上京,作为家中唯一嫡子,执意孤身前往天玄宗,只为突破瓶颈,精进医术,融会贯通两家之精华。
说起来这位也是个奇人,含着金汤匙在富贵窝里出生,却受得了漂泊流浪之苦;更奇的是,天玄宗学成之后,夷憬琛直接拒了缙帝的高官厚禄,选择独自在世间行医,愈苍生之疾苦,医黎民之伤痛,而皇帝居然没有治他抗旨之大逆不道之罪!
喻和尘就是在天玄宗和夷憬琛相识。
对于自小就是孤身一人的喻和尘来说,在师父驾鹤仙去之后,世间便只有夷憬琛一人称得上是,亲人。
然而人各有志,两人也是阔别多年。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竟能巧遇。
夷憬琛从来都是这样,哪怕现在早已不是少年,却依旧心如赤子。
喻和尘躺在卧房内,回想着少年时的种种,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悄然笑了笑。
这就是喻和尘留下的另一个原因,他的私心。
世界上恐怕只有师兄这个老笨蛋会一直把他当做当年那个孩子了。
夷憬琛行医天下,而上京的战场不过堪堪拉开帷幕,一去必是经年难再相见,不如多留些时日,毕竟别处可没有他师兄有的那种佳酿了。
此刻晨光微熹,天边堪堪泛起一抹鱼肚白。
街上忽然传来叫喊声。
喻和尘立刻翻身下床,快步出门观察情况。
街上起了火,丹安最大的市集淹没在火海中,火光四起,还有许多商铺逐渐被殃及,似乎还有人死亡和受伤,随处可见奔走呼号的人和不断掉落的碎片。
官兵也来了。
但他们似乎在抓捕什么人,分成几支队伍在废墟,商铺楼阁和民宅里穿梭搜寻。
一小队官兵三人小跑到夷憬琛宅屋门前,正要直接进入,喻和尘移步挡在他们面前。
“让开!”
打头的那个官兵喊道。
喻和尘上前一步继续挡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那人没有喻和尘高又在台阶之下,抬头对上他的眼神气势竟莫名地矮了下去:
“官府例行公事!清查沙坦流匪!”
沙坦?流匪?
沙坦在缙国西边,近两年不成什么大气候,只是常有小簇沙坦人在缙国边境流窜,打劫过路商队,骚扰当地居民。
他们最近的一次活动,就是喻和尘入境和夷憬琛在峡谷遇到的那次打劫。
中原城中百姓家宅里,又怎么会包藏流寇?
难道是?
喻和尘忽然想到那次有一小部分盗匪被他们俘获,送进了丹安府衙。
他们逃出来了?
那三人这才推开喻和尘,进入了里屋巡查,没查到什么东西便又很快离开了。
喻和尘思索片刻,轻功跃上屋脊,向城门奔去。
......
整个城门中央被生生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城门损坏严重,四列行马全部断裂,碎片散落一地。
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些本该在牢狱里的沙坦盗匪逃了出来,就在昨夜。
看样子,他们在夜里逃了出来,重获自由后便首先闯进了市集和商铺,抢掠财物,伤害平民,在天快亮时放了大火,然后撞开城门逃之夭夭。
那些官府的蠢货还在民宅里搜查。
哪里还有沙坦人的影子?
回去,夷憬琛刚刚回来,一见此情此景,便拎着箱子又疾步匆匆出了门。
喻和尘也出门去帮忙了。
火势终于被控制,在官兵和百姓的共同努力下。
街市损毁大半,断壁残垣不断从高处坠落,砸在地面溅起四射的火星,失去亲人的妇女怀抱着尸首跪在地上痛哭哀嚎着,只有一两岁的年幼孩童脸上身上都是火烟所致的黑灰,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稚嫩的眼瞳里只有好奇和疑惑,他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懂母亲巨大的哀伤所为何来。
遍地狼藉,角落里到处都是流血呻吟的伤员,官兵还在不断被派遣而来,然而还是不够调遣。
救死扶伤,乃药老阁弟子天职。
夷憬琛的脸上罕见的极其严肃,他沉默着奔走忙碌了一天,没有收取一分一毫的报酬,哪怕是药钱。
看见一个倒地的人,夷憬琛便毫不犹豫地跪坐在其旁,为其诊疗伤情,开送药方。
他一直行走在血污泥泞里,而灵魂无上纯洁高尚。
喻和尘也默然地在一旁帮忙。
有一家兄弟两人今晨刚刚进城,不幸直接撞上了出逃的沙坦蛮子,追逃搏斗间家里的男人一个断了腰上的骨头,一个当场毙命,这对这家农户来说如同天塌,家里卖力气的男人一死一伤,这一大家子就如同被宣判了死刑,在雁北漫长寒冷的冬日里,老小妇女最后的结局只有两种,不是冻死就是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