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彻底忘了这事情!
张松溪异样的举动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但和让人目不暇接的游神相比,他这点动静还不足以引起其他人一直关注他。他一只手捂着肚子,想要低头快步赶上游神的队伍。
他匆匆走了几步,忽然却听得身边人发出了压低的惊呼声——已经无人敢在真正的观音菩萨面前做出唐突之举。
张松溪循声望去,这才看到刚刚一直在往前行进的座驾突然停下了。
观音菩萨缓缓地转过身来。
“怎么回事?难道她被人发现了?”张松溪立刻就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一下子眯起眼睛,尽可能地往莲花座旁边靠近。
游神路线上看到张松溪,白鹤鸣觉得既是惊讶,又是意料之中。回城找她虽然危险,但以张松溪的为人,他肯定也不会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城里。她本以为张松溪认出她之后会顺势一路跟着人群走,最后两个人再想办法汇合。可是随着车座往前缓缓移动,她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刹那间,白鹤鸣立刻警惕起来。她担心张松溪被人暗算,因而哪怕被人瞩目,也要让车夫停止移动。
张松溪抬起头来,陡见观音大士正在望着自己。然后,那双纯黑的眼睛自眸底亮了起来。
“你怎么了?”
那是她不用开口,他也能在心底听到的声音。
“我……我只是……”
张松溪很想开口回答她,但他此刻喉里还有血块,就和哑巴一样。
众人注视着观音的莲花座突兀地停在中途。观音静默了片刻,垂下眼帘。她缓缓弯腰,示意车夫把马蹄旁一只掉落的莲花捡起。那莲花也不知道何时从车架上掉下来的,未开的花苞上已经沾满了尘土,显然被人踩了好几脚。
观音对着那残破的花苞吹了一下,那花苞竟像是活了一样,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张开了。一时间人群寂静了一秒钟。就算是这样一只掉在地上的莲花,居然都能感受到观音的慈悲。
完全开放后,莲花这种比其他花还要大的花瓣,竟然也能在空中飘散着。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一片花瓣自张松溪的脸侧滑过。他伸手夹住这片花瓣。
那花瓣摸起来温温热热的,定然是白鹤鸣用内力催开了莲花。
所有的“神迹”都是人为,但心动却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
至元六年立秋未时,行走了一个上午的游神队列,终于从城中移动到了章江门。南昌府同知郑承德坐在官署中的高台上,正同所有地方官员与自大都而来的汝阳王世子举杯欢饮,共同庆贺这一年一度的游神盛宴。
王保保也是头一回见到游神。他此前一直守在章江门,就是不想放过那个姓白的女子。不过他到底也知道要尊重一下郑承德这些日子来的劳动成果,因而最后关头,还是上来参加了这个酒宴,只待敬完这一圈,就找个借口离开。
郑承德刚刚已经答应他,所有出城的女子都会被士兵严加审问,定然不会让他要找的人逃出城去。不过郑承德也告诉他,如果所有人都查,章江门的守卫压力就太大了。游神结束,地主大户在城里住一天倒是无妨,但城里汇聚的贩夫走卒和农民必然要让他们出城,否则容易引发内乱。
王保保端起酒杯,正准备应对另一位官员的敬酒。只听得两位官员闲聊道:“今年同知操办的这个游神堪称是空前绝后!”
“是啊,尤其是那观音菩萨,真真正正是天神下凡。我夫人都说想要得空摸一摸这位‘活观音’的莲花座呢!”
酒杯相撞,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一个一个“神仙”正走出章江门。这些都是郑承德提前安排好的人,理论上是不会让人混进去的。他的计划万无一失,城墙上士兵已经禁戒,不可能有人可以从其他城门里逃出去。
“报——”有一个人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王保保转过头,见那人正在郑承德耳旁絮絮叨叨些什么。他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因而听到了零星几个片段,什么“刘亚山”什么“文昌阁”之类的。
他不知道谁是刘亚山,只在意他押送的伯颜暂且住在文昌阁最偏远的院子里,若是有什么损伤,他倒是不好和阿父交代,脱脱也会借机找他们汝阳王府的麻烦。
一会儿得问一下郑承德发生什么事了。
冰凉的酒液自喉咙中划过。王保保最不喜欢汉人这种温温柔柔的酒,喝起来味道不够。但阿父和他说:“可别小看汉人的酒,他们的酒有时候初喝起来平平常常,后劲却可能比草原上的最烈的烧刀子还要可怕。”
“喏,那个就是观音菩萨吧,也不知是怎样的绝世佳人。”一名官员倚在栏上,指着下面道:“等到游神结束了,我可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位‘活观音’。”
王保保转过头去,只见那观音的背影看起来和其他神仙也没甚不同,都是两只手一个头,旁边站了个童子。他心想:“不过是个普通人,和庙里那些泥桩木塑的神像没什么两样。那群愚民却恨不得跪拜在这种无用的神仙的脚下。”
不过这个观音菩萨确实扮的像极了,脸上一点活人的情绪也无,却又能给人以一种慈悲的感觉。她向两边的人布施的时候,都是弯腰给的。她躬身到几乎是与周围人视线平齐的高度,而不是像其他神仙一样站直了撒下去。
会弯腰,会蹲下身来和别人说话,王保保忽然想到了那个时候。
他从太平王府里逃出来,九死一生的时候,那个人也是半跪着和自己说话的。只是她嘴太硬,心太狠了,竟然见死不救,就这么把他丢在半路。
看着她和那男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王保保当时便下了决心:此仇他必定要报。
他非得活捉了那人,听她亲口向自己道歉,再看着她后悔万分!
走出章江门,游神的队伍如长蛇一般绵延向前,最后队伍顺着章江而行,仿佛一条小溪汇入到江水之中。
王保保深吸一口气,寻了个由头离开,往城门走去。此刻那里已经挤满了无数的马车牛车。所有要出城的女人他都要一一过目,定要把那人给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