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岱岩扬起眼,看见她倾身贴近的脸。
她又瘦了些,面颊上的骨骼愈发清晰。他心想:就算在南疆受了苦,从峨眉一路到武当,少说也过了一两个月,怎么可能还是这么瘦。
左右无人,俞岱岩道:“你想亲手来折断我的四肢吗?”
白鹤鸣心情一沉。她踌躇了片刻,老实答道:“不想。”
俞岱岩望着这张年轻而消瘦的脸上显露的不忍和倔强。他直视着她,柔声道:“你不需要为了我去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不要再逼自己了。”他道,“我很担心你。虽然你一直都有和我写信,我还是很忧心你。我不知道你在苗疆都遇到了什么,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遇到了哪些难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仿佛是对这个世界的抗议,白鹤鸣颤抖起来,眼圈泛红。
她不想哭的,但仔细一想,她这个情况不值得哭吗?原本的人生轨迹完全被改变了。她当年也是跨过高考这座独木桥,战胜了千军万马的好学生,后来进入职场,摸爬滚打了几年,不敢说是作出了什么成就,但至少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一套房子。她有爱自己的父母,有即将要成婚的男朋友,有这么多年结交的朋友、同事、同学。
很多时候,她不是很想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这不是因为她不怀念现代,而是因为怀念起来就容易没完没了。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来到这么一个陌生又混乱的朝代,刚开始还摊上这么一个艰难的开局,在江湖上遇到的各种糟心事情,杀过的那些人,还有莫名其妙获得的让人难受的内力……
无论那一点,想起来都让人难受。
俞岱岩见她握紧了拳头,压抑着汹涌而出的难过。但这是他这两年中最想站起来的时候。爱慕的人与自己不过咫尺之遥,他离她这么近,心里有万般柔情,却是无法拉住她的手,无法抱住她。
他头脑一热,就道:“过来。”心中情绪汹涌澎湃,几乎要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可出口的声调却显得很镇定:“过来和我细细说说你的事情吧。不只是西南的事情,其他的只要你想说,都可以告诉我。”
“你对这个世道的抵抗,你不愿去做一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矫情、是幼稚、是不合时宜的敏感和慈悲,但在俞岱岩眼里,这些都不是白鹤鸣。他欣赏她的一切,既包括她的天赋,她的喜乐,也包括她的痛苦和挣扎。
“这些,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告诉我。”
而我也将全盘接受这样的你,不论好坏。
感受到肩膀传来的濡湿,他低下头,尽力让自己靠的离白鹤鸣更近一些。不知何时,他的心跳与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连在一起。
忽然之间,俞岱岩意识到,大概这就是爱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一时的动念,后来又以为那是对年轻小辈的依赖,再到后来他即便在师哥师弟面前承认了,心底也依然犹豫不决。
我爱她吗?在无数个深夜里,在那些信件往来时,俞岱岩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反复某种自我折磨一般。
眼下他终于向自己的内心俯首称臣。
我爱你。我是如此热烈地爱着你。所以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直至你展翅高飞,到我此生永远无法触及之处。
我是……爱着你的……
俞岱岩的胸中涌起了真正的狂喜,然而下一秒,他的心却像是坠入了冰窖里。
在他的面前,白鹤鸣的身后,大约三五丈远的地方,站着俞莲舟。
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他们比有血缘的亲兄弟还要亲。他看到俞莲舟浑身一颤,近乎是被钉在了原地,仓皇地看着自己与鹤鸣。
隐忍、忧郁、寂寞、关心、怨恨、恐惧、期盼……这些杂乱的情绪出现在他那向来冷面的二哥脸上,竟然毫不违和。
原来……是这样吗……
俞岱岩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四肢此刻却又神奇地感受到一股寒意。这股寒意又与某种挑衅的冲动混杂在一起,融出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怪物出来。
白鹤鸣在哭,他心疼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哭,但面对上俞莲舟的眼神,他却又有了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老天究竟还要玩弄他到什么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