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鸣翻了个白眼,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开玩笑了?我不杀小孩。你不也只是杀了当年那放贷的恶人而不是把他全家杀了吗?要说起来,那放贷的人,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难道不都是因为受了他的恩惠,吸着别人的骨髓,才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俞莲舟被白鹤鸣一讽,刹那间觉得她好像矮了几寸,变回了当年那个脾气古怪嘴又毒的小“炮仗”。只是当时他被白鹤鸣气了个半死,与她能连吵好几天,此刻却是觉得还好。他心想道:“若是师父知道了,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十几年养气功夫练到家了?”
然而即便心念及此,他还是抱怨道:“我不过说你一句,你便回了我这么多句。”
若是让武当山上的人听见向来冷面的俞二侠竟然还会抱怨,眼睛估计都得瞪掉出来好几对。
只是这招对白鹤鸣正好。她连怼了俞莲舟两次,心中本就有些愧疚,被俞莲舟这么一说,她便立即就坡下驴道:“是我不好。我只是生气,但不是对你生气。那汝阳王就是给我多少好处,我也不想帮他。”
白鹤鸣说到这儿,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刚刚看着世子的样子想到,你当年……是不是还没有他大?”
她话没说全,俞莲舟却是瞬间心领神会了。他摇头道:“没他大。我那年家破人亡的时候,也就比当时的你大上一两岁。”
俞莲舟说起自己的故事时一向坦率。
只是在他重提此事后,忽然心头升起一股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日子过去的并不久,也许是因为和白鹤鸣一起被卷入到了大都的纷乱之中,当时因为一时意气而跟了子钱家一路,最后杀了子钱家这件事情,现在想来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而当这件事情同往日的旧事再度一起被提起的时候,俞莲舟已经觉得这一切很遥远了。连带着变得遥远的还有他以为会伴随着自己一生的仇恨,现在想来,也只剩下了怅惘。
他忽然道:“这样算来,你当年和我妹妹当时的年岁倒是差不多。那时候她总喜欢跟着我,我有时候喜欢她,有时候又嫌她烦。她最喜欢跟着我去河滩,跟在我后面捡那些被潮水冲上岸的小鱼小虾,还有各种贝壳。”
白鹤鸣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她低头看着地面,闷闷地“嗯”了一声。
俞莲舟停了下,又道:“我很……对不起她。我那时候嫌她,故意抛下她,她每次却还是粘着我。现在我快要记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了。还有我弟弟,他当时也很小,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怪他,怪母亲生了他,家里本来就吃不饱饭……”
武当毫无疑问是俞莲舟的家,但过去那些与家人们相处过的记忆并不会在他脑海里逝去。他少有这般多愁善感的时候,也自知此刻不是个适合谈天的好时候,好场合。这些话他除了小时候对师父说过之外还从未对其他人提起。
对白鹤鸣来说,这个话头或许也会让她为难。
然而他还是说了。
白鹤鸣确实为难,但还是开了口:“我其实没有什么和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当然,我本身也不羡慕这种经验,可能峨眉到底还是和武当的风格不一样。师姐妹对我而言便是师姐妹……旁的也没有了。”
俞莲舟道:“你当时说你有个弟弟,看来是去的很早。”
白鹤鸣点头道:“很早,出生第二天他就走了。”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白鹤鸣平生第一次给女人——她身体的“母亲”——接生。她记得自己当时站在四面开敞的草棚里,双手里抱着满身是血的婴儿。穿越的白鹤鸣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女人,再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只觉得自己来到了地狱。
二人一言一语之间,竟是已经来到了高台之下。
汝阳王早已不在这高台,但孙正堂却是在。汝阳王当是嘱咐过手下的人,那些人见他们来了,纷纷让出路来。只见孙正堂正坐在椅子上,面前的茶几还摆了几盘造型诱人的甜点水果,也有馕饼烤肉,不过他忧心忡忡,又怕汝阳王在这些东西上下药,愣是从晚上到早上一口也没吃。
见白鹤鸣和俞莲舟平安归来,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到二人跟前。
“昨晚顺不顺利?你们有没有受伤?我现在可以和你们走了吗?”
孙正堂又兴奋又担心,急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俞莲舟听他语气便知道这孩子没白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和你白姐姐暂且无事。我们一起走吧。”
白俞二人一人一手牵着孙正堂欲往外走,便有一官奴端着一托盘金子候在门口。他一见三人要走,忙拦住道:“王爷吩咐了小的,说是‘那小子能剩下多少吃的,你就给他们多少盘缠’。这位小公子一口都没吃,便请三位带走——”
不等说完,他便觉得眼前一花,三人都齐齐只剩了个背影。
白鹤鸣看都不看那金子,俞莲舟自然也不看。唯有孙正堂小孩子心性,还忍不住回头张望,得意中又有几分可惜道:“怪不得汝阳王让人给我这么多吃的,原来是想考验我……”
俞莲舟教训道:“那鞑子王爷不过是在故弄玄虚,收买人心罢了。你若是再回头看一眼,那你这考验就是真的没通过。”
孙正堂立刻不说话了。
他虽然对武林江湖了解不多,却也清楚自己无法跟着白鹤鸣学武,俞莲舟以后便会是他的师父。他听别人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没有父亲,就得听师父的话了。
三人加快速度,迅速与刚刚醒来的马冬梅汇合。
俞莲舟做主租了辆马车,坐前头驾着马车,便带着车厢里的三个人顺利在早上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