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仪和林安站在训练馆的窗口看着她，她们两个刚刚想追上去看看顾忆的状况，被顾忆挥挥手赶了回来，大概她是想自己静一静。

训练馆内的玻璃外有几棵树，树叶掩映下，她们只能看见顾忆把脸深深埋进手掌，腰弯得很低，肩膀一耸一耸的，她哭了。

林安突然开口：“诺仪。”

沈诺仪转头看她。

“我刚进队的时候，顾忆姐有一次跟我说，不要管旁人说什么，不要管外界因素是什么样的，自己的感受，自己的人生，总是最重要的，这样才会过得快乐一点。那时候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沈诺仪问她：“现在呢，懂了吗？”

林安伸手从玻璃上一抚，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已经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姐姐。

“也许有一点吧。但是真正能这样做到确实太难了。”林安轻轻道。

去做自己想做的，不要太苛求别人的认同。在训练中、比赛中，乃至整个人生里，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最重要的是我想做什么，而不是，别人要我做什么。

在她们这个项目里，很多时候需要服从。但如果你想成为最顶级的运动员，那就不能绝对服从，运动员需要对自己的动作难度、完成情况、技巧乃至身体状态都有最清晰的想法，而最重要的是，必须清醒地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被操纵的木偶，是得不到好结局的。

林安看着顾忆，只觉得前所未有地难过。

她一直在哭。顾忆虽然有些柔弱，是个总被教练左右的运动员，但其实在比赛和训练中她鲜少流泪，很多时候她把情绪憋在心里。因为要肩负师姐和队长的重任，她以随和的一面尽力组织起整个队伍，尽管那不是她擅长的，她也在努力做好带头榜样。可是现在，她抱着粉丝送的小羊，非常不顾及颜面地在花园里嚎啕大哭。那些情绪里有不甘，有委屈，有很多很多的遗憾。

林安不知道顾忆有没有自认为已经做到了“最在意自己的感受与人生”，她只是单纯地为顾忆感到遗憾和难过，那个曾经带着欣赏、期待与希冀真诚祝愿她少受一点伤的师姐，终究没能为自己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

日本北海道。

今年的亚运会是给本土世锦赛打前站的，主要对手来自东道主日本，十七岁的南藤晴香率队参赛，是争夺全能冠军的最大对手。而整支日本队同样也派出一线选手参加亚运会，这就意味着她们整体实力并不弱，纵然Z国女队在高、平两个项目拥有高分的集团优势，日本队的平衡木、自由操也能够做到势均力敌。

秋季九月的北海道和北京的温度差不多，温度适宜清新凉爽，但是Z国女队队员的心情可没有那么清爽。

她们的女团决赛暨单项资格赛比的并不好。

高低杠上姚晴在直叶上掉杠，平衡木叶卓然掉木，自由操沈诺仪跪地出界。三个大失误还能以微弱优势拿下女团金牌，完全是多亏了5-4-3的赛制排除了失误分数以及对手日本队不断地送温暖，贡献了两次掉木两次掉杠的大失误。

然而她们自己却不能不警醒。多人次的失误绝不是一个好兆头，而且世锦赛上强敌环饲，美国队绝不是省油的灯，俄罗斯队也有很大的集团优势，甚至英国、巴西都有着绝对不弱的实力。如果不尽快改进状态，她们是不可能在世锦赛上胜出的。更何况今年是本土举办的世锦赛，不能在同胞面前丢人。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于，本次世锦赛团体决赛的前三名才有资格获得2016奥运的团体资格，她们决不能掉下去。

“别这么苦着脸嘛。先好好吃饭，再怎么样咱们还是女团冠军拿到了，没把四连冠断在咱们手里。”叶卓然端着盘子走过来，坐在四个人中间，在三个妹妹脑袋上拍了一下，陆璃除外，叶卓然被瞪了一眼，她悄悄收回了手没敢动。

“失误就失误了，反正我们失误也是金牌，现在就不要复盘也别后悔了，回去之后再说吧。我们先做到眼下能够完成的，后面的单项，大家能争金牌的、能争领奖台的，就尽力去搞一块牌子，总是不亏的嘛对不对，还有奖金呢。不要想什么给世锦赛保留状态，状态是用不完的，是比出来的。只有拿到了对自己的认可，也就是奖牌金牌，才能越战越勇。”叶卓然坐在大家中间，斩钉截铁道。

“咱们每一个人都没问题，对吧，大家都要做到像陆璃这么淡定。”叶卓然拍拍身边的陆璃，一直安静坐着吃饭的陆璃不说话都躺着中枪，但她也没生气，还配合叶卓然“嗯”了一声。陆璃轻声开口：“小叶子说得对。我们把能拿到的先拿到。单项前先说单项，状态是一场场比出来的，诸位都不算是特别新的选手了，各自的能力也都被国际上承认过，没什么可害怕好焦虑的。”

“啧，你这话说挺好啊，原来你还挺合适鼓舞大家的嘛！”叶卓然当着众人打趣陆璃，被戳了一下，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只要我们自己相信一定能赢，那我们就不会输。每个人把每一个成套都做到最好，其他什么都不要想，这就够了。”

叶卓然有一种能够平复整支队伍所有的不安与焦躁的魄力，只要有她在的队伍，都能在潜移默化中凝聚成一股的势如破竹的力量。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晴晴！”上楼回酒店休息的时候叶卓然单独叫住了她。

陆璃一向不用担心，她自己有自己的一套比赛方式。尹蕾一直是大赛型选手，上大赛基本能够调整心态零失误。沈诺仪年轻，但看情况也是敢打敢拼的，那平衡木做的贼狠，自由操大概是有点累了，但迅速调整心态后面也完成得不错。

最令人担心的却是忧心忡忡的姚晴。

“怎么样，看你一直不开心，在担心高低杠吗？”叶卓然一语戳破姚晴心事，让她愣了一下，不得不必须面对了。

“嗯，从全锦赛开始，再到队测，我的杠子就总失误。每次都在不一样的地方。”姚晴低下头，“我有点害怕，如果明天全能……甚至世锦赛……”

“好啦好啦，”叶卓然摸摸女孩漂亮的脸蛋，“刚刚不就说，不要想这么多嘛。”

“你就这么想，你看，明天全能，反正你也比不过我对不对，那你掉杠一次还是会比别人更高，反正你全能左右都是拿块银牌，好的高低杠不过是锦上添花，那还有什么心理负担呢，像训练一样做就完事了！”

姚晴：“？”

叶子姐，虽然知道你在安慰我，但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诡异。

到底是什么人在鼓励别人的时候会说这种话啊！

叶卓然欣赏着姚晴脸上精彩的表情，一些微妙又强忍住的可爱。

“世锦赛嘛，那更不用担心啦，我们任何人都有可能失误，也都在为别人托底。我们都相信你会完美发挥，也请你相信我们，即使失误了也会有我们撑住。所以没关系的，不要有心理负担。”年长一些的漂亮师姐微微笑着，温柔地对着妹妹叮嘱着。

姚晴心中松快不少，这才有些释然地真心笑起来。

“哦，对了，我们的小队长。我刚刚鼓励大家那一套你可要学着哦。”叶卓然依然笑着，却敛了些眼底的玩闹意味，变得认真了起来。

“晴晴，以后我走了，你要学会怎么把一整支队伍带动起来，一场比赛中，斗志、士气、热血齐心，这些都是决定团体赛甚至个人赛最终赛果至关重要的问题。”

“以后呀，就得你来给大家加油鼓劲啦，你要好好带着大家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