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操场地上的白光晃得人有点眼晕。
季湘是第三个上自由操的。
今天女队前几项比得不错,排位高居第一,这个金牌已经是她们的了。全能排行榜上,段思捷和浅田梨遥已经完赛,列在第一和第二。轮到季湘这里,她只需要为自己而战。
蓝色场地上的白光,在季湘一上场的时候,就仿佛变成了聚光灯,季湘有将一切光芒拢于自己一身的能力。
她明艳的脸颊上并没有笑容,坚定又明亮的眼神为她撑起自信又无可阻挡的气场。
音乐声响起,她开始舞蹈。
她并没有计划做自己将要命名的转体——后扳腿的1080度。这个动作有个好听的名字,在芭蕾舞和花样滑冰里叫贝尔曼旋转。
第一串的难度在她能力范围之内,是一个快速快速接后直1080再接前团回笼。前团落地的时候,季湘能感受到自己的右脚出现了剧烈的疼痛。
但她来不及反应,因为这套编排里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喘息的空间,所有的空余都被舞蹈填满。等到了第二串助跑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来不及了。
后直1260,她的右脚根本借不上力,空翻高度不够全靠转速,整个人重重地落下来,她想站住,但只能单脚落地,对右脚造成了猛烈的冲击。
她整个人向右侧倒下。
所有的一切在季湘的耳边停滞了。
她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自己剧烈的呼吸和怦怦作响的心跳声逐渐放大,一下一下击打着耳膜。钻心的、剧烈的疼痛从右脚踝关节迅速席卷全身。季湘竭力支撑起自己上半身,整个人用力向内蜷曲着,仿佛这样能消减一点这种极度剧烈、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黄芸和队医已经冲上来了。季湘用手臂艰难地撑起自己,甚至慢慢坐直了。她习惯了坚强与强大,这一点倔强让她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不想要别人看见自己任何脆弱的一面。
还有很多观众…这是国际比赛……要是这样倒下也太狼狈了。
季湘的意志力极其强大,她在这种情况下不出一声,还配合着主办方医生和队医固定好伤腿,并借力挪到担架上。她在剧痛中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青年组就这样地结束了。
黄芸一直拉着她的手,明显能感觉到小姑娘在硬撑,拉住她的手紧紧的,关节都用力到发白变色。她心疼得肺腑发紧,从后面紧紧环抱着季湘因为疼痛颤抖的身子,反复在她耳边重复道:“别怕,别怕湘儿,我在呢。”
季湘到这时候,都能逞强着,对她牵出一个勉强的笑,是在让她不要担心。
黄芸心碎了,但她只能就这么抱着她,没办法缓解她一丝一毫的疼痛。
林安颤抖的瞳孔里映着那一幕,蓝色的场地上,季湘从高空旋转着翩然而落,却狠狠摔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
触目惊心的场景,仿若感同身受的疼痛。
医生们准备将担架上的季湘直接抬出去,救护车已经等在场馆外。
“湘湘……湘湘!季湘!”林安追上去,她的声音都在抖。
从未有过的害怕笼罩了她,可她又必须充分冷静和清醒。
她追上黄芸:“黄导,湘湘怎么样了?让我陪她去好不好,我今天的比赛也比完了,我去可以帮她处理很多事情,我在能陪陪她,她可以安心一点。求你了黄导,让我去,行不行?”
黄芸拍拍她的脑袋,没有比赛中间就让队员离场的道理,而且林安后面还有两场决赛,她也需要准备。她拥抱了一下林安:“我在就够了,我会一直陪着她的,放心,乖乖。”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林安的考验,目睹最亲密的好友受伤,还要准备两场决赛。
这也是她第一次没有黄芸和季湘陪伴的大赛。
黄芸一把将林安搂在怀里:“湘湘不会有事的,别怕。你自己要坚强些。你放心去比赛。你比了就当是她比了,行不行,把她少的那个冠军拿回来。”
救护车呼啸离去,突兀的鸣笛声划破了炎热城市的静谧空气,到了远方,慢慢听不见了。
林安站在比赛场馆门口,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头脑思绪万千,却全然不敢往下想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段思捷和乔奕星追出来,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
三个女孩拥在一起,大家都在缓解和消化刚刚季湘受伤给她们带来的冲击。
意外随时会降临,今天是好朋友,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自己身上了。
“季湘不会有事的,没关系的。”段思捷一直拍着林安后背,“没关系的小安,可能就是个小伤,以季湘那种命大心大的,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林安有点机械地点点头,她心思都挂在季湘身上,强行把自己心里的“季湘还好吗?”“她是不是很疼她最怕疼的。”“季湘会不会以后一直有这个伤?”等等诸多想法强行压下去,像给自己洗脑一样重复一遍段思捷的话:“她不会有事的,季湘不会有事的。”
好像这样季湘就能真的好一点,真的能为她祈祷一个还算好的情况。
女团收获一枚金牌,但站上领奖台的只有四个人。林安替季湘把属于她的金牌和捧花举得高高的,就仿佛她依然在自己身边一样。
但这没用,属于季湘的青年组已经结束了,她的亚青赛和青奥之旅以遗憾画上句点,无论如何都将站在未能圆满的幕布前翻开属于她的成年组新篇章。
就像林安非常清楚,她们两个不可能谁替谁把错失的冠军拿回来。这场比赛中本应属于季湘的冠军,她因为受伤没拿到,也就再也拿不到了,这是不可能改变的既定事实。
不过万幸是她还年轻。季湘在摔倒的那一瞬间被疼痛席卷全身的时候就这样想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未来。
女团决赛里季湘受伤的事情让大家心头都笼罩上一层阴霾。
林安面上是强行绷住的平静,看上去情绪稳定,照常地完成了下午的训练。尽管她放不下季湘,她也不会被这些事情击溃。
不过晚上乔奕星还是怕林安一个人太孤单,搬过来和林安一起住。她们本就相熟话多,乔奕星又是个开心果类型的,无论说点什么都很幽默,逗得林安稍微放松了一些。
晚些时候收到黄芸的电话,季湘的受伤原因是应力性骨折的疼痛导致发力失误,造成的开放性骨折。季湘现在已经做完了手术,再晚一点就能醒来。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归训练了,痊愈后也估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听到这林安紧绷了一下午的身体才松下来,乔奕星在边上听着,心里也更踏实了一些。
林安一口气松了,泪水竟不知为何又漫入眼眶。她竭力忍住哽咽,轻声说:“黄导,等她醒了,我可以去看她的吧。”
“可以。我们在杭州待几天,你比完赛就可以来看她。我们都回北京之后,你也可以去医院陪陪她。”黄芸在那边回答道,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黄导……你还好吧?”林安是个非常心细也非常敏感的姑娘,她听出了黄芸的情绪。
黄芸心头一暖,笑了一下:“我没事。你好好比赛哦,别想其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