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枫的临时房间,就在旅馆二楼最里面的位置。
棒球帽大叔给了她一枚电子钥匙,说上任主人刚走,还没来得及清理,让她自己打扫。
毕竟是白住别人的旅馆,她倒也不挑剔,二话没说就拿着钥匙上楼了。
浅浅的水渍一路蜿蜒,最后在门口停下。
明枫打开房门,朝里面望了望,有些惊讶。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退宿了的房间。
上任主人的衣服、日用品、武器装备等散落在各处,小型吧台上放着一盘没吃完的速冻食品,甚至旁边还摆着一台没合上的电脑。
明枫退回门口,重新核对了一遍房号。
在确认自己没弄错之后,她转身下楼,重新找到棒球帽大叔质问。
对方抬起眼皮:“干嘛?空房就剩这一间了,你有意见,要跟我动手?”
明枫:“我不动手,但是你得说实话——这间房的上任主人怎么了?”
棒球帽大叔的眼珠子转了半圈,沉默片刻才开口。
“我不认识那个人,不过,我知道他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大叔摇了摇头:“不清楚。他应该在躲什么人,跟你一样。”
“那你知道他在躲什么人吗?”
大叔冷哼一声:“能躲什么人?放贷的债主,黑市打手,帮派喽啰,无非就这几样。难道还能躲公司不成?那早都死一百回了。”
“……”
明枫挑了挑眉,没说话。
“问完了没?我这儿可不是包打听。”
“行。”
既然套不出更多信息,她也懒得纠缠,再次上楼去了。
回到房间,明枫将门反锁,反复确认安全之后才敢行动。
她找到卫生间,把手.枪放在洗手台上,然后脱掉了身上碍事的塑料皮。
明枫当然不喜欢这种材质的衣服,闷闷的不透气,除了看上去酷炫之外一无是处。
然而,斑驳岛上满大街都是这么穿的。
近五十年来,陆地版块重构,海平面不断上升,许多城市或被淹没,或成了孤岛,而极端天气越来越多,全世界每天都在下酸雨。
这种塑料材质的衣服抗腐蚀性好,又极易清洗,自然成了平民们的第一选择。
回想起自己从前穿的二十九块钱一件的T恤,还是纯棉的,柔软、服帖、透气,多么美好的体验……
暂时摆脱了公司的追捕,明枫的精神放松下来,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公司醒来时的自己太过乐观,对这个满是疮痍的世界并不了解,不知道从那扇窗户一跃而下,意味着踏入另一重深渊。
只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定了定神,转过身去,侧对着洗手台前的镜子。
之前降落时被利亚姆打到了肩膀,她想检查一下自己的伤。
其实这一路上她都觉得奇怪:明明伤势不轻,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手臂偶尔有点不好使。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负伤时应有的感觉。
直到面对镜子,她才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在破损的皮肤之下,暴露出来的根本不是血肉,而是坚硬的金属。
除了金属和电线,别无其他。
亲眼看到这一幕,明枫感觉自己整个头脑都要炸开了。
震惊、害怕、焦虑过后,她开始飞速思索起来。
她见过类似的情况,就在那个仿生人的报废池里,它们的内部构造就是这样的。
区别在于,那些仿生人的身上都有特殊标识,而自己身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所以,她是仿生人吗?
不,不对。
明枫别的不敢肯定,但她坚信,自己就是自己,不是什么设定好的程序,或者某种被操控的人工智能。
工具永远是工具,而生命永远是生命。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抛入未来时代的人。
所以现在她只能更新自己的推测,也就是说,她并没有穿越到活人身上,而是寄生在一个仿生人的体内。
她承认这太过荒谬,可眼下已经见识过太多荒谬,也不差自己这一个。
当然,如果能够走出去,见识到更多的人和事,说不定能找到新的解释。
从某种角度来说,明枫就是一个误入机械仿生兔子洞的爱丽丝,回家的唯一方法就是冒险,不停地冒险。
想通了这一点,她变得冷静下来。
她给自己破损的肩部用胶布打上补丁,至少从外表看不见机械结构,分辨不出是真人还是仿生人。
至于内部损坏的机械零件,她暂时找不到修理的办法,只能先这么着了。
做完这些之后,明枫打算找个地方歇会儿。
虽然身体并没有明显的疲惫感,她的大脑却极度需要休息。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冒险,紧绷的弦也该松一松了。
明枫从吧台的柜子里翻出半瓶伏特加,以及一盒浓缩柑橘汁,勉强调出了一杯“螺丝起子”,坐在那里静静地喝。
调酒是她从前的兴趣之一,学得半半拉拉,但也有些天赋。
酒精的作用有时不在身体,而在心理,觉得醉了,那就是醉了。
不知过去多久,明枫竟然真的感到一阵困意上涌,逐渐进入了休眠状态……
——————
仿生人会做梦吗?
也许不会,但明枫会。
在梦里,她回到了五十年前的那个家。
站在熟悉的门前,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回来了,而斑驳岛上的经历只是一场幻觉。
——不过回来又怎样呢,她其实并没有很想念这里。
可是她的手已经不自觉握住了门把,再回过神时,门开了。
很不巧,她的父亲,那个向来严厉的男人,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今日的国际新闻,委婉地提到了全世界工业技术停滞和青年忧郁症蔓延的问题。
听到动静,父亲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不出所料,对方皱起眉头,用不耐烦的语气问道:“又出门干什么去了?”
“……”
明枫双手插兜,随口道:“耍去了。”
父亲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你知道我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明枫脱鞋进门,眼皮也不抬:“我当然知道不是这个,但是懒得哄你。”
“呵,”父亲冷笑一声,“成天不是窝在房间里打游戏,就是出门鬼混,学些不入流的没用玩意儿——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混球废物!”
明枫佯装不解道:“那怎么了?你家有王位要继承?”
眼看着俩人要吵起来,母亲连忙站出来说话:“好了,别说了,把饭菜热热吃吧。”
明枫摇摇头:“不吃了,在外面吃过了。”
父亲:“不找工作不结婚,成天无所事事,你的确没资格吃我家的饭。”
明枫不说话,拖着衣服默默走回房间。
临关门时,她突然蹦出一句:“世界病了,收拾收拾准备逃吧。”
明枫不是在无病呻吟,毕竟她又不是那种酸酸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