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为母亲,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可到现在,她只记得薛娆,那个他只见过几次的妹妹。
林威垂着头,坐在茶几边,他突然很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的记忆坏了,她已经不记得她还有自己这个儿子了,所以才会这样?
林威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也要出事了,警方已经查到了卓港和林重崎都是我杀的,他们只是缺少一个证据。”
“但如果薛娆回去,她就是证人。我已经把所有的犯罪事实都告诉了她,她会成为一个强有力的证人,我绝大可能会被执行死刑。”
“你不担心我出事吗?”
母亲咬牙说:“我恨不得你出事,最好她赶紧揭发你,你死了世界就晴朗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恶语相向,之前在阁楼时,她给他放过人偶儿子的电影,逼问他为什么要导这部电影。
影片内为什么要放他是导演的名字?
他为什么要站到人前去?
她怀疑他想离开阁楼,想脱离她的控制,想对外求救,那晚狠狠虐待了他。他的头发被她扯断,皮肤被她用匕首划开,她好几天没给他饭吃,只给他喝水。
还是用家里那条狗的狗盆装水,把他的双手捆绑起来,要他只能想狗一样匍匐着喝水。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他的舌头没有倒刺,只能舔到很少的水去喝,他匍匐在那里要很久很久才能喝够水,在她脚边弯得就是一条狗。
在外面他明明是被摄制组绝大部分人尊敬的对象,但是在母亲这里,他狗都不如。
林威想说,如果影片不放导演,怎么过审呢?可他清楚说出来,只会惹得母亲变本加厉的虐待他。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她嘴巴一开一合在叽里呱啦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听力被那些耻辱的记忆一点一点模糊,成了嗡嗡嗡的不明之声。
不过就算听不清他也知道,母亲不是在骂他,就是在关心想见薛娆。
林威看了母亲很久。
她好像哭了,因为见不到薛娆,因为生了一个男性。
视线里渐渐的,又没有了母亲,模糊出现了卓港和林重崎的脸。
他用电钻钻开卓港的锁骨时,他痛苦到狰狞的五官,他的生殖器被割下来,塞在他嘴巴里,渐渐腐烂,生蛆,那种恶臭的味道,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很臭。
包括他的尸体,拖他到花园里,到母亲面前时,感觉他很重,像一头死肥猪,恶心。
他用匕首切断林重崎的动脉时,林重崎对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很沉重,但是他不记得内容了。
林威开始回想那到底是句什么话,可是记忆里只有林重崎绝望悲痛的神色,其他的什么也没有,那句话响在耳边,但就是听不清楚。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他应该想想当下应该怎么办?
现在穷途末路,有一点差池他都会被抓回去执行死刑,临到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忽然被什么当头一棒,打得清醒,又可能是他杀人的那把斧头,现在无形的砍在了他的脑子里。
这一斧头砍得他大脑清明,砍得他希望全无,砍得他突然不清楚自己做这些是为什么。
林威的眼神变得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又似乎有滔天的巨浪在酝酿,在缓缓推近,他看向薛司宜,后者似乎在一瞬间被他眼里的风浪淹没,吓得闭上嘴,一点儿声都没有。
林威闭了闭眼,眼皮盖住了他眼底的滔天虐浪,他的语气平静到不正常,像山崩海啸前的一缕温和风丝:
“就是说,不管我向母亲请求什么,期待什么,母亲都看不到。你眼里,只有妹妹薛娆。”
那一缕温和风丝驱散了薛司宜心里的一点恐惧,又或者是多年来林威被她掌控的优越感,让她觉得他怎么样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于是在这一刻忽视了他眼中真正的狂虐,她气狠狠道:
“对,你永远别对我抱有期待,说白了,你不应该把期待放在我的身上,就像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你一样。”
“我对你,一直以来都只有对男人的恶心和反感。我真恨我自己怎么生了你这个恶心人的性别。”
薛司宜神色厌恶,如果重来一次,她一定花高价检测性别,知道他是男生,就把他杀死在子宫里。
“但我是你儿子,你就不可以注重我的身份,而不是性别吗?”
“不能,你的性别就是你最大的错误。不对,是你爸爸最大的错误,你跟他都罪该万死。”
她说完这话,忽然听见林威笑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笑声,就像一滴雨敲打车窗上,不足为重,但是却能遮挡你开车的视线,让你想抹除它。
她抹除不掉,就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跟妈妈开了个玩笑而已。”
林威从茶几边站起身来,他的眼神已经恢复平静,是真正的平静,再不见排山倒海之势。
他走到储物架上,拿了一把锋利的斧头。
他提着斧头走到薛司宜面前,看见那把锋利到发亮的斧刃,薛司宜也没有害怕,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是被自己压制着长大的,他对她百分百的服从,她保管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林威也确实没对她做什么,只是把那把斧头塞在她的手里,然后对她微微一笑,笑得如春风般和睦。
母子俩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除了痛苦和眼泪再没有别的,好不夸张地说,这是薛司宜记忆里,儿子第一次对她笑。
她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想起了刚才儿子的那句话:我是你儿子,你就不能只关注我的身份,而不是我的性别吗?
也许是应该像他说的这样,他是儿子,他有什么错呢?其实他可能没有错,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选择。
薛司宜刚刚想到这个,正确的思绪刚刚上道还没有一秒钟,她甚至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个正确的思维,就被林威接下来的说话内容给打断。
林威笑着温和地说:“你讨厌男人,我知道。这么久以来,你对妹妹的教育也是不允许她谈恋爱,不允许她跟男生走得太近。”
“但是她违背你了。”
“她谈恋爱了,她的恋爱对象是一个送快递的。给她送名单的那个快递员,好像叫谢新,她应该跟你提过吧?”
对薛司宜来说,消息炸裂,她的脑子嗡一声,手也下意识握紧了斧头。
全然忘记了她刚才只差一点,就能思考到她跟林威正确的关系和相处。
她瞪大眼说:“你怎么知道?你不要胡说!我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胡说八道的骗人!”
林威仍旧是笑着,说:“我刚才和薛沁通话了,她跟我说的。妹妹被审讯的时候,谢新给她送了瓶水,她去大观园的时候,谢新在一直在后面跟着。”
“她那么多同事,怎么还需要谢新送水?谢新有什么理由一直跟着一个警察?”
薛司宜捏住斧头的手一片苍白。
林威轻轻掰开她的手,安抚说:“妈也别太激动。”
“毕竟孩子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忤逆你也是很正常的事。”
薛司宜被他的话激得发抖。
别人家她管不着,可是她不允许薛娆忤逆她。
她是她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女儿,养在花盆里一朵最漂亮的花,她不能被人给直接一锅端走。
薛司宜啪地一声把斧头砍在茶几上,玻璃制的茶几哗啦碎裂开,她浑不在意,自顾自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想到静心培养出来的高材生女儿,竟然跟一个她很看不起的快递员谈恋爱,她就想一斧头砍死那个快递员。
她女儿名校毕业,又是被看中的培养对象,那个快递员呢?学历顶多就是一个本科!
薛司宜气鼓鼓地说:“肯定是他花言巧语骗了小娆。”
“哎,”林威叹了口气,摇摇头故作惋惜道:“那怎么可能呢?你女儿可是高材生,哪里那么容易被骗?”
“再说,你上次就是因为觉得她跟李警官走得近,才去欢乐谷想对付李警官。结果呢?”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李警官’,甚至比他还不如。”
“以后还会出现无数个李警官,你对付得完吗?”
林威边说,边喝水,目光一直打量着薛司宜,他一副闲散淡定地模样,然后缓缓道:“你应该从根本解决问题,这件事的根本,就是你女儿啊。”
“要是你女儿没了,就不会存在任何一个李警官了。”
薛司宜一生气一激动,本就不太正常的精神完全失去思考。
她甚至早已忘了,在杀李邻的计划里,她被林威给坑了。
现在,林威又坑了她一次。
薛娆怎么可能谈恋爱呢,她跟谢新也根本都算不认识。
但他就是有本事,给一个不正常的母亲洗脑。
林威指了指她的衣兜,那里面有他刚才给她的离开路线行程计划:“让她跟你一起走。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薛司宜脸上出现一丝孩童般的茫然,看着他认真发问:“可我都见不到她,而且她怎么会同意跟我一起走呢?”
她还是隐约记得的,女儿不太听话,肯定不会乖乖跟她走的。
林威指了指她手里的斧头,意有所指道:“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就好了。”
比如,让她变成一具尸体。